《董小宛 作者: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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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作者:高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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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意站到一边。柳如是俯身在小宛脸上甜甜地送上一个香吻,口里娇声唤道:“妙人儿。”
  小宛惊觉,翻身坐起。见是柳姐姐,心里欢喜,伸开双臂搂住柳姐的肩。两人额头顶着额头差点笑断了气。那情形就像两只俊俏蝴蝶偶尔飞过同一个花圃而相互打个照面彼此都伸长触须赞美对方似的。
  “好姐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姐姐想你,专程来看看你。”
  “听说秦淮河上好热闹,你也在那大船上走动,给我讲讲河上的事。”
  “其实热闹只是外行人眼中的热闹。好看的戏还在后头。
  秦淮河上的名角儿可是个个都不服气。听说新科状元也是个风流美男子,京城来的姐妹在传他的佳话呢。”
  董小宛替柳如是削了一只香桃。柳如是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满嘴果香。她接着说:
  “好妹妹,有兴趣去凑个热闹吗?我带你去。你这般才貌配他状元郎正是天生的一对。”
  小宛听得脸颊正红。偏偏惜惜又在旁边打趣似地念了一句诗:“郎骑竹马来,邀我嗅青梅。”柳如是笑得合不拢嘴。小宛思绪被“青梅竹马”这句话一激,猛然晃过童年的一幕,想到苏僮,想到那次承受的惨打,不禁黯然伤神,自己的身世原也不配自傲于人啊!
  “姐姐说笑啦。小宛没福消受那般热闹,见不得大场合。
  我不敢去。”
  “傻妹妹,凭你的模样做皇后娘娘都可以,怕啥子?姐姐教你一招,你一辈子不知还要遇到多少人物呢。让我告诉你,无论遇到谁,你都不亢不卑,内心里绝不自认低下,和他平起平坐就是。记住了吗?”
  董小宛点点头。这时,车夫在房外恭敬地叫了一声:“柳少奶奶。”柳如是挺扫兴地问:“有什么要紧事吗?”
  “刚才钱大人差人来催少奶奶快些回家,说有要事相商,少奶奶请快些起步。”
  柳如是告辞时,按住董小宛的肩头说:“明天钦差大臣就到了。明晚你一定要到大船上去,记住,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董小宛爽快地应承了下来。惜惜站在她的身后,兴奋得想变成一只画眉在她肩头咏唱。
  第二天,董家的人全忙开了。陈大娘翻捡出许多珠宝,东选西选,总觉得不合适。她一会将一串珠链拿到窗边对着阳光细看,一会又将一颗猫眼石拿到烛光边照,烛光给宝石镶上一圈浅红色的光彩,石中一片黑色晶体则眯成了一条线,她自己被迷住,一些被时光泉水滋润的往事又梦一样从珠宝中折射出来,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青春曾如同陷在红绸中的光艳裸体。当她放下那些珠宝,才发觉没有一件配得上她那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
  大脚单妈过份看重了这个日子,仿佛过了今天,她一生的期盼便会改变成另一种无法言明的结局。她干什么都特别卖力,可今天什么事都和她闹别扭,连横贯院子那条晾衣绳都要在她经过时断为两截,其中一截在空中抛了个弧线之后竟绕住她的脖子,她只得放下手中用盘子盛着的新鲜糕点去解绳子,不料一脚踩在糕点上,气得她蹲在地上抹了几颗眼泪。
  董旻倒很清闲,独自在厅中饮酒,就凭一碟豆腐干和一碟花生米喝得正顺口,偶尔还哼几句十年前的风流曲子。他觉得他的宝贝女儿怎么都是他的宝贝女儿。陈大娘在他身边走进走出,他还觉得扫兴。“忙啥嘛,又不是一去不复返,送哥哥到边关都不是这个样子。真是女人见识。”说罢又哼自己的歌去了,单妈仅仅听清了两句唱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单妈拍拍身上的灰,骂了句“死没出息”,又自去做她认为应该做的事了。
  董小宛睡到日上中午才起来。她想用庸懒的睡眠来压制激动的心情。何况昨夜直到鸡叫三遍才昏昏然睡着呢。惜惜却起得早,她是天快亮时被蚊子咬得无法忍受爬起来的,她拨亮灯盏发现帐子的右上方有一个大洞,蚊子就从那里偷袭而入。她点几支薰蚊的香草方才安下心。早餐之后,她坐在小宛的床边等她醒来。惜惜手里拿了本《易安居士集》假装是在看书。董小宛粗略地梳了妆,用了午饭,便捧出古琴,认认真真地调着每根弦,把音色定在最柔曼的调子上。她有时也停下手中的活儿,托住下巴痴痴地发呆,也不知什么神妙之景吸引着她。一个物件一旦寄托了一个女人博取虚荣的莫大希望,它就不再是它本身,而是这个女人的一部分,就像脸蛋一样珍贵。当董小宛贯注了全部精力将古琴调试完毕后,太阳已经西斜。她在暗红的夕阳的阴影下弹了一曲《回风》,她想到陈圆圆的神奇传闻。院子中果然刮过一阵小风,她欣喜若狂,瞅着一张乐谱纸被旋风吹上了屋顶。
  刚用过晚饭,陈大娘、单妈、惜惜就围着董小宛团团转。
  忙着给她梳妆打扮。大脚单妈端来一大盆香汤,小宛便在房中沐浴,那优美的肉体曲线把几个女人都震撼了。然后,陈大娘见惜惜擦干了小宛身上的水珠,就从被面中抽出一匹三尺长的红绸,绕着小宛的胸脯缠了几圈。那红绸特意只绕过Ru房的下端。这样Ru房就更加挺拔动人。陈大娘双手拍拍小宛那对圆滑的Ru房说:“这可是女人的宝贝。”几个女人都会意地吃吃笑了起来。然后再穿上绣着荷叶的柔软内衣。最后套上一件八成新的翠绿绸衫,配上碧玉的耳坠子,脚上套上描着金线蝴蝶的绿色鞋面的绣鞋。整个人就亭亭玉立地站在房间中。真是个倾城倾国的小美人。
  董小宛用红蓝两色相间的洋布包上古琴,跨出门来。门外的董旻唬得大叫一声“我的妈”,他不相信仙女会飘然来到人间。
  当天色微暗,董小宛将娘、单妈和惜惜留在院门内,执意要独自踏上自己的路。夏夜傍晚的风吹过,她昂起头,挺起胸脯,抱着古琴,想象着自己正征服着整条秦淮河。她自信自己的美貌。
  她在略带点忧伤的狂喜幻觉中走着。她转过街角,忽然看见王屠夫的老婆走在前面。她觉得有些异样,忙定定神仔细观察,原来这个庸俗的泼妇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翠绿衣衫,显然出自同一位裁缝之手。她猛然想起在宝云斋因衣装受辱之事,一下子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不知道自己这一身普通衣装多么寒碜。她从头到脚都打起寒颤。刚好头顶飞过一只尖叫的乌鸦,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倒楣鸟儿的影子。她一转身就朝家里跑。冲进院门,狠命把门关上,仿佛要将自己已经暴露的“丑陋”全部关在门外似的。
  家中的几个女人刚回到自己房中,猛听院门发出巨响,都跑出来,却看见董小宛背靠着门坐在门槛上呜呜地哭,古琴斜倚在她的怀中。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问她,她一句话都不说。小宛泪眼汪汪地回到房中,惜惜忙端温水替她擦脸。陈大娘握着她的手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过了很久,董小宛才说了刚才的经过。陈大娘一拍大腿说道:“唉呀,我的傻女儿。一千个人穿同一件衣服都是一千个模样。美就是美,丑就是丑。各人靠的姿质取胜,你从哪儿学来那些势利的眼光来品评自己折磨自己呢,我的傻女。”
  陈大娘叹了口气接着说:“娘当初从来都不靠衣装取胜,同样在秦淮河上混得过来。”
  董小宛听了这话,就在心里想:怪不得你没有陈圆圆、柳如是那么有出息。
  董小宛慢慢静下心来,也有点后悔:怎么就被泼妇败了兴致呢。陈大娘还在旁边苦劝:
  “乖女,听娘的话,今天还是得去,到了那里有你柳姐姐撑腰呢,就算天塌下来我们也顶它个洞。人得罪啦可以重归于好,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来啦。
  乖女,听话。”
  其实董小宛也下了决心去闯闯。于是又重新对镜梳妆,看见自己的脸,她又恢复了信心。她抱着古琴走出院门时,惜惜悄悄送她一把小剪刀,并在她耳边轻轻说:“如果有臭男人欺负你,你就用这个刺他的眼睛。”
  董小宛走出门,又犹豫起来。因为天已经黑尽了,显然已经误了柳姐姐的约会。她走到街角便站住了。去或不去?这两个念头在她脑中像两只戏水的鸟,一会儿冒一下头。最后她想:不去也罢。便转身往回走。站在门前看着她的陈大娘和大脚单妈,忙不约而同地像赶鸡入窝似的口中焦急地喊道:“乖女,快去。乖女,快去。”小宛脸上笑吟吟心里却酸酸地走过她俩身边,径直回到自己的房中。
  白天的欢乐没能在夜晚延续,夜晚的痛苦却继续向白天延伸。董小宛不能原谅自己莫名的胆怯,天亮了,她依旧蒙着头不愿起床。
  陈大娘在院子中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时有人叩门,惜惜跑去开门,进来的正是柳如是,她满脸疲惫,显然宿醉未醒。
  “我的好妹妹,昨晚咋失约呢?”
  陈大娘忙一把将她扯住。董小宛听得柳如是声音,欠起身,从窗户里望出去,只见娘和柳如是在院门边叽叽咕咕地说话。柳如是听得直摇头。但见她将大腿一拍,对娘说了几句,转身就走。院门外只听见绣罗衣一闪,柳如是就消失了。
  小宛只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待会儿再来。”
  董小宛缓缓穿了衣服,洗了脸。在院子里坐下,那把竹椅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惜惜给她端来一篮暗紫色的葡萄。她懒洋洋地吃了起来。葡萄皮在她脚边撒了一地。
  柳如是再次急冲冲闯进来,她怀中抱着一个麂皮箱。口中嚷嚷道:“都怪我,都怪我,没想到这一层,好妹妹快来试广东这件衣服。”她径直奔到董小宛面前,伸手将桌上的竹篮以及剩下的几串葡萄一抹,全扫到地上,然后将麂皮箱朝桌上一放,“好妹妹,自己看看。”
  小宛见她行事如此性急,不便怠慢。伸手扭开麂皮箱,里面是一套华美的红色萝衫。柳如是道:“这是有名的‘双重心字萝衣’。”
  待惜惜帮小宛在房间里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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