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步吟受伤不轻,纵是刘希墨诊过无数重症,此刻也有些紧张,幸好君笑为步吟断臂固定得好,虽然静卧是免不了的,却不会留下后遗症。
君笑松口气,步吟也不管许多,让刘希墨动作快些,君笑还有伤呢。刘希墨瞥向君笑,暗暗叹了口气。
下令让官军去剿灭影军残余之后,步吟沉沉睡去,他这一番折腾着实难挨,已是极疲倦,刘希墨给他治伤的时候,生怕他因为疼痛无法休息,特地加了些安眠的药物。只是步吟人虽睡熟,手还紧紧抓着君笑,使君笑只能留在他身边。
「楚公子,您如今也看到王爷的态度了,您还真能离开他吗?」刘希墨双眉拢在一起,沉沉叹了口气。
「若您有什么万一,恐怕王爷也不会好半点。楚公子,王爷虽然有时任性无情,但他总是个王爷,向来是高高在上的。若您真觉他哪里不对,您在他身边提醒他也便是了……就凭皇上对王爷的看重,若王爷出事,怕是天下都太平不了……」
「刘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君笑苦苦笑了,「你劝我?若别人劝我我不说什么,可当初沈步吟怎么对我你最清楚,你——」
他想起刘希墨以往见过他种种狼狈,只觉说不下去,一股气冲上来,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刘希墨正想上前为他顺气,只见躺在床上安静睡觉的步吟抬起手,抚摸着君笑手背,然后沿着他手臂侧面抚上去,不停摩挲,像是在安抚他一般。
刘希墨先是一愣,以为安眠的药物没起作用,仔细看去发觉步吟其实还在熟睡,只是可能君笑的咳嗽声惊动了他,让他下意识伸手。
刘希墨又是一声长叹,看着君笑:「楚公子,王爷待你如此,难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楚公子,人生得意须尽欢,自己为难自己,又是何苦来哉?」
他顿了顿,看着步吟,又回看君笑,柔声道:「楚公子,我看过的病人可谓无数,相应的,病人的家人也见过无数。其中形形色色,怎样的都有。
「一个家庭或者一个门派之间种种关系,在病榻之前都极容易看穿。谁真的关心病人,什么人只是为了利益,谁希望病人快死……都是极明显的。楚公子,你关心王爷,甚至超过你对你自己的关心……」
「我是关心他,但那又怎样?」君笑打断他,声音清冷,「我是喜欢他,但那又怎样?若他将死,我可以以命相代,可……」
他哽了下,声音变得有些许嘶哑:「可他和我都活着,刘三,我怎么做都是为难我自己……见他痛苦我难过,可真和他在一起,我……」
君笑侧过头去不再说话,视线落在沉睡的步吟身上,洁白的牙齿咬住微粉的唇。
其实不是不肯原谅,其实不是还在怨恨他,其实自己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而且……说穿了,谁能忍受情人的憎恶和恐惧?至少沈步吟,是不能的。
而自己面对他的亲昵,总是忍不住呕吐的生理冲动。步吟的每一点残酷都会烙进自己心底,虽然说起来有些丢人,可是自己确实是恐惧的——这名男子曾经把他最残忍无情糜烂的一面呈现在自己面前,因此再温暖的温度也热不了曾经的寒冷。
当你心中清楚你的情人只是因为爱才从狼变成羊的时候,你会用怎样的心情与他相处?
是坚信他心中一直会爱你,因此一直会是一只小羊;或是暗暗告诉自己,这样的温柔这样的顺从不过是一层名为爱情的皮作祟,若有一日这层皮没了,你会被这匹狼撕得粉碎,连点渣子都不留——而更悲哀的是,那时候的你,爱他。
君笑是后者。
即使情浓的时候,他也难以保持炽热。刘希墨说得不错,他确实是为难了二人,但这样进退不得的境地,非是他自己造成的。
深深凝视着沉睡中的男子,美绝的容颜上有着近乎孩子气的表情,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一点抽离都能让他皱眉。
君笑不知,自己脸上有着重重的疼宠。
其实也曾盼望过,若他真的只是林悠然就好了。其实自己心里,又何尝忍心看他这般痛苦?
君笑向来心软,别人给他一分,他便能还人家十分,何况是步吟这样的纠缠。而且——他是懂他的,不是吗?
那样的信任呵……
君笑亦是累了,手被紧紧抓着动不了,只能躺在步吟身旁,闭目休息。刘希墨收拾好药箱看向床上,不自禁有了几分笑意。
二人交颈而眠,发丝纠缠一气。
怕是解不开了。
影军选择临海的山做根据地是非常有道理的——进可攻退可守,地势险要而隐蔽,确实是军事上的要地。
然而在影军水军被消灭得七七八八之时,这种优势就变成了劣势,官兵一面从陆上攻打,同时从海上包抄,影军完全无法抵抗,亦无法撤退,顷刻间血雨腥风。
几个月间造成武林动荡的影门,至此被消灭了大半,不过山野作战难免有所疏漏,影军的高级将领跑了些,而曲宁远、曲宁靖兄弟自然也不见踪影。
步吟深知,各门派之内还有不少影门门人,自是不能懈怠,加大力度剿灭影门余孽。
君笑如今在武林中有一定地位,又身为捕快,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四处奔走,倒也做了不少事情。
「影门势力已去十之七八,在各门派之内的人都只是些小喽啰,而且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解药我已经给各派掌门送去了,也下令下去给那些被药物控制的人一条生路,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真心为曲宁远效命才是。」
江南的冬,天有些微微的凉,步吟身体尚未痊愈,盖着厚厚被子斜倚在床上。君笑坐在一旁,江南的冷湿天气对他这破败身体而言也是难挨,受过伤的筋骨裂开一般难受,只是他不将这种难受表现出来而已。
步吟捏着自己右臂,也没太注意君笑,一径地问着:「所以我打算回京,皇上下旨催过几次,年前看来一定是要回京了。」
君笑心猛地一跳,低低应了声:「哦。」
「君笑,你在柳县那里是不是没有家人了?也就是说你过年不必回去……」步吟正视着君笑,眼底闪出亮光来,「你陪我回京好不好?」
君笑怔了片刻:「回京?」
「是啊是啊,京城很好玩的,过年会很热闹哦。」
步吟连连点头,晶亮的眼看起来倒有几分孩子气,企盼的表情和动作使君笑不由想到那种拼命摇尾巴讨好主人的小狗。君笑对这样子的步吟最没有抵抗力,稍一迟疑,便被已经太了解他的步吟抓到机会。
「好了,你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了。」
歩吟把头靠在床边,几乎是枕在君笑膝上一般,笑着对君笑道,「林悠然也会跟我回去,他父亲是朝廷大员,他的婚事大概还要我帮忙……武佩菁也一起,她正好在京城待产。」
虽没有明说,话中却隐隐有威胁之意。
君笑一皱眉,问道:「那若我不一起回去,你就不会帮悠然他们了?」
步吟有瞬间的愕然,随即却是一副委屈状,看着君笑:「笑,在你心中我就这形象吗?」
君笑有些歉疚,看来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于是道:「我只是一名捕快,如今此地事已了,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唇边绽开一丝笑,想到柳县那些人,心底泛上暖意。然而想到自己如今这样子,就算当真回去也不能再做捕快了吧,还会让乡亲朋友看了难过,还不如从今而后仗剑天涯……
「笑!」步吟见君笑恍惚之态,彷佛他人要飘然远去一般,吓得连忙抓住君笑衣袖,大声叫道。
君笑回过神来,见步吟紧张状,心猛地一抽:「怎么了?」
步吟半撑起身,用没受伤的左手臂紧紧环住君笑:「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讨厌我用别人威胁你,我、我……反正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不和我回京的话,我王爷也不做了,和你一起走!」
君笑被他抱着,人的体温紧紧相贴,呼吸纠缠在一起,让他有些不自在,想推开步吟,却顾及到他右手还在恢复中,万一自己用力伤了他,这手臂怕是一辈子痊愈不了,于是便不敢用劲。
只是这样被抱着,对君笑而言实在是很难以忍受的事情。
一边沉溺于这样的温暖,被需求的感觉环绕着,甚至连动弹都懒;另一边却因为这怀抱而想起了过去,身体由于习惯而难受颤抖。
他勾起一个苦笑,矛盾至此的身体,矛盾至此的心。
步吟说是不威胁他,然而若君笑不回京的话,步吟也不回,那林悠然……
君笑开口问道:「悠然原来也是朝中人?我还以为他只是和朝廷有关的武林中人呢。」
「他确实是武林人,但他父兄都是朝中官员,他能投身灵山,就是这个原因。」步吟道,见君笑有些茫然之色,心痒痒地让唇在他唇角轻轻掠过,在君笑耳边低声解释着。
「灵山实际是朝廷在武林中的势力,或者说是平衡朝廷和武林的关键。灵山弟子基本都是皇族或者大员后人,即使出师混江湖,他们效忠的对象也是朝廷。林悠然在平时可以自由行侠江湖,但当朝廷有需要时,他必须站在朝廷一方。」
君笑有些不解:「江湖和朝廷本是两方势力,江湖人很不屑为官,可为何灵山在武林中有那么高的地位?没有人知道灵山的实际来历吗?」
「这还用问吗,侠以武犯禁,若没有灵山,朝廷能容江湖存在?」
步吟一撇嘴,「一般门派和三年五年的劳什子武林盟主可能不清楚,但像少林武当峨嵋昆仑之类的人派掌门,都清楚灵山背景。他们这些门派在奉天境内,传承百年千年的,若是朝廷不容他们,那些和尚道士哪里是朝廷大军火炮的对手?是他们需要灵山,而不是朝廷需要!」
说话间步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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