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在郊外西切斯特最北端拥有一栋别墅似的独家独园的大房子。他请李之白去他家一起过节。星期三下午,教授开车带他去。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很开心。教授告诉李之白,全家人都回来团圆。教授老母亲平时在养老院。妻子是作家。儿子在洛杉矶,是电影剧本作家。女儿若拉在波士顿是投资银行证券交易主管之一。教授的房子有三层,现代建筑,全是石头砌起来的。屋顶是圆的,有个阳台花园。三楼是个很大的阁楼,是教授和妻子的卧室,通向阳台花园。二楼全是卧室,其中一个主卧室在东边最里面,一个巨大的洗澡间和厕所把主卧室和其它四间卧室隔开了。东边还有两个卧室,一个是女儿的。她回家次数较多,长周末和节日几乎都回来。另一个卧室是兰德的,平时都空着,他一年回来两三次,每次回来住得时间比较长。
主卧室被当作客房。李之白被安排在这间睡。西边两间卧室比较小,一间是原来佣人住的,现在没人住。另一间是教授老母亲的,里面放满了老太太不舍得扔的东西和传家宝。过年过节,教授把她从养老院接回家住一两夜。所有卧室里都有卫生间,可洗澡。一楼有一个日本花园式的客厅。有三间书房,教授、其妻子各用一间。另一间书房,兰德和若拉回家时或客人用。饭厅朝西,很大,一个长形饭桌可容纳24人。地下室里有很大的健身房、储藏室、洗衣房和桑拿浴室。
若拉和兰德都已回到家。若拉在美国姑娘中不算漂亮,但大大的眼睛很迷人,特别是她很爱笑,非常自信。一见到她,李之白就很喜欢她。她见到李之白,大声朗朗:“你哪里像个博士生!你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中学生。”边说边给了李之白一个温柔的拥抱。
兰德长得很像他爸爸,活脱脱一个年轻翻版,一副学者的样子,只是比他父亲更高大些,很有朝气。他刚从地下室里练健身上来,满身是汗,正想去冲个澡,看到李之白进门,说了句中文:“您好!”
李之白有点惊奇,“你会说中文?”这一声“您好”,让李之白感到很亲切。
兰德嘴上露出聪明的微笑,他打量着李之白:“我只会说‘您好’和‘谢谢’。在洛杉矶华人很多,很多当地美国人都会说这两个词语。对不起,我一身都是汗,我去洗个澡。”
教授妻子穿了一身深色花纹便衣,胸前围着一个兜子在厨房忙。见到李之白,雍容大方上来拥抱他,还在他脸上给了一个吻,然后握着他的手,笑哈哈地说:“感恩节快乐!我刚洗手,否则没福气握你的手。我丈夫说,你是一位很出色的学生,是他这么多年来指导的博士生中最优秀的。他可欣赏你了,说你这么年轻,将来会很有出息!”
教授母亲已快90岁,看上去很健康,只有70岁的样子,不过说话很慢。李之白学着若拉和教授妻子的样,上前去给她一个拥抱。自从到美国后,他发现给他拥抱或吻的都是异性。刚才在路上,他请教了教授。教授告诉他。男人之间可拥抱,特别是激动人心的时候,比如庆贺对方大学毕业、获得体育金牌或见面分别时刻,但美国男人之间不吻对方,除非是同性恋者。女人之间可当众亲吻。男女之间若不是恋人或夫妻,一般都是吻在脸上而不是嘴唇上。晚饭很简单,烤土豆,素菜色拉,鸡面汤,不像我们华人请客弄很多菜。第二天感恩节的晚饭也简单,一个很大的烤火鸡,一大盘不同昨晚的素菜色拉,外加现成的从罐头里弄出来的黑豆。饭后有甜点心。李之白不习惯吃美式点心,太甜。不过,教授妻子用麦片做的饼,烤出来很香,很合李之白的口味。
感恩节那天,教授还请了另一对夫妇,他们带来一个自己做的菜:沙蒙鱼。李之白觉得这种方式聚会很好,省得为带什么礼物费心。主人也高兴,既可以少做菜又不要朋友去买礼物。礼物送得不合适,不是浪费就是转送给别人。
那对夫妇皆为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男的教国际政治,是中国问题专家,女的是文化人类学家,两人去过西藏。夫妇俩都会讲中文,有中国南方口音,因为他们先后在台湾和上海复旦大学留学和教书。他俩非常喜欢西藏,很爱中国,几乎每年要去中国一趟。他们认为中国人很客气,对外国人很友好,相反对自己同胞却不够友好,甚至有时很不人道。他们对中国不习惯主要是公共场所很不卫生。中国人把自己的家收拾得很漂亮很干净。可是楼道或电梯、窗外和马路却很脏或很一般,尤其是公共厕所里的脏和臭味简直能把人熏得晕头转向。他们有一次去旅游,进了公共厕所出来后妻子就呕吐了。就连著名的九寨沟风景区,厕所也脏得可怕恶心,粪池里所有的大小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爬满了虫。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人可以忍受得了这么脏臭的公共厕所,为什么没人行动起来改进。他们说,中国的这种公共卫生不改进,说不一定哪天会产生一场瘟疫或流行病,使中国人蒙受灾难。
教授怕李之白窘,想插开话题。李之白倒没什么,他看得出来夫妇俩完全是善意的,况且他们很爱中国,是希望中国能改进得更好。
教授说,“我们美国人被文明娇生惯养坏了,有些差异可以忍受的,比方说有些华人吃饭嘴里出声很响,这也没什么,像吃面条之类的食物,很难没有响声,有响声,表示味道好嘛,而且声音也刺激食欲。可是,我们美国人听了就受不了,这是我们的问题。”教授这么幽默地一说,弄得李之白笑了。这次来教授家,他特别注意吃饭的礼节,来之前问过一位华人教授,对方提醒他:去美国人家吃饭嘴里声音一定不要弄得太响。李之白觉得其实这很好,即使在国内有些家庭对此也很忌讳。
头一天晚上,洗澡完毕,兰德出来和李之白聊了没多久,他就上曼哈顿去了,说是要看望老朋友,连晚饭都没吃。第二天感恩节,他很晚才起来。第三天,教授一家带着李之白上一个雕塑公园里去散步。公园离教授家开车半小时。路途上,除了松树,公路两旁的树叶几乎全掉光了,让李之白感到时空有点恍惚。只见鸟儿一边鸣叫一边扑翅,在树上来回折腾。突然,其中一只鸟向他们坐的面包车窗口直撞下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原来起风了,远处天边乌云翻腾,估计可能要下雨,可是快到公园了,山丘上的几座巨大雕塑已经可见。大家决定还是进去。预防下雨,教授老母亲就在汽车附近坐在轮椅上观赏风景,教授的妻子陪着她。
李之白非常兴奋,脸上泛着红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雕塑公园。所有的雕塑都设在露天自然风景里,森林和草地随着山丘起伏。长长而有些枯黄的荒草随风飞舞却又瞬间寂然,一阵亮光从它们脊背上逐渐远去,如同动物身上美丽的皮毛。凋零的树木本身也像是一排排雕塑。走到山丘顶上俯视,整个公园非常气派,各种各样的上百件雕塑作品根据地形而安置,相映成辉。游人很少,使庞大公园更显得空阔。
李之白发现,这个公园如同美国很多地方,没有围墙,完全是靠游人和当地居民的自觉保护,就像他就读的哥伦比亚大学就在纽约市街面上,谁都可以在校园里逛荡。如果你不知道是学校的话,根本不会想到那是全世界著名的大学。眼前这座公园也是如此,是自然风景的一部分,游人自觉买票进去。他唯一看到的公园工作人员是一个售票员和公园中心服务处的两个人员。然而,公园里非常干净,地上看不到纸屑和垃圾。他想,如果这个庞大的公园设在中国的话,光清扫游客随地乱扔的纸屑和垃圾,就够难的了。
果然,天下起了雨。所有自然景色全改变了常态,夸张地逼近。浓厚狰狞的乌云已从天边来到了头顶,站在山丘上伸手可及。整个天好像都要从人头上砸下来。光秃秃的枝头被风刮得吱吱作响,左右摇曳。风夹着雨,打在李之白身上还有点疼。若拉大声地叫喊:“我的上帝呀!”空阔公园里,雨点像列队飞翔的候鸟,密集地自天而降,在迅速奔驰中,没有一滴雨离队,各守其位,带动后面的雨点紧紧跟上,犹如没有阻挡的子弹一排排射在人的身上。
兰德拉着若拉和李之白的手,三人跑到一个大概5米高的雕塑之下躲雨,但三人还是被雨淋着了,只是雕塑毕竟挡住了一些风,没有觉得太冷。兰德用他宽大的肩膀,搂住若拉和李之白。他把咖啡色皮大衣脱下来当雨伞,三人顶着它,在雕塑之下就感觉好多了。和若拉一起,在兰德紧紧地搂抱下,李之白有瞬间的不好意思。他们兄妹俩都夸他长得英俊。兰德则在他背后来回轻轻地抚摸,像是安慰在风雨中害怕的弟弟,给了他无言的温暖,很舒服很阳光。他希望这一刻永久延续下去。在那一刻,兰德像是他的兄长。从没有一个同性这样搂住他,温柔地抚摸他,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应随乡入俗,或许是人的心理本身就有一种依众,或许大自然很容易让人彼此亲近,他回应地抚摸兰德的臂膀,有一种爱恋的感觉。三人在那座巨大雕塑之下,聊得津津有味。兰德刚写完一部电影剧本《最美的时刻》,是描写新墨西哥州印第安人部落生活的。他们谈了很多关于美国印第安人的文化。兰德去过新墨西哥州印第安人部落,他在那里居住的旅店曾是英国著名作家劳伦斯住过的房子。从兰德那里,李之白第一次听说了劳伦斯的惊世之作《查德莱夫人的情人》《儿子和情人》和《虹》等名著。
雨停了,几滴雨水从雕塑上和旁边的树枝上慢吞吞懒洋洋地掉下来,冷不防地滴在他们三人的身上。山丘之间出现了一道彩虹,横跨了整个天际,从天边的一头到另一头,巨大宽阔的天幕好像是为这举世无双的彩虹而存在,一览无余。李之白非常惊喜,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