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时代 作者:钟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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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童时代 作者:钟丽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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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精疲力尽地摊在她怀里,抽抽泣泣地咒骂,骂她,骂那军官,骂那同谋合伙的保姆 

      我不停地骂,她不歇地唱,弄得我糊里糊涂起来。我在心里拼命搜寻,也想不起在哪个故事里,曾出现过会唱歌的人拐子。 

      这个会唱歌的人拐子,有两辫长发,黑油油地,顺在肩上。她的眉毛很长,略淡,眼尾也很长,双眸很美。我抵抗了许久,累得恍恍惚惚。恍恍惚惚之中,竟觉得那歌声,是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流出来的,那眼神中有一抹很淡很淡的忧伤,像她的歌一样。我打起全付精神,恶狠狠地,最后诅咒道:“大灰狼来咬你们三个,人拐子!”终于,无可奈何地在人拐子优美恬谧的歌声中睡着了。 


      待我醒来,立即见到一双离我很近的眼睛,又大又黑又明亮。那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脸儿红红的,一笑,就现出两个小酒涡,她低下头来亲亲我,叽叽叭叭地对我讲起话来。她吐字清清楚楚,声音脆脆甜甜,但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对她说:“我叫朱天儿,被人拐子从爸爸妈妈那儿拐来了!” 


      看来,她听不懂我的广东话。她又说了句什么,就跑出去了。转眼功夫,她又跑回来,和那会唱歌的人拐子一起。 

      小姑娘握着我的双手,又开始叽叽叭叭,然后转过身去叫“妈妈”,她妈妈对我用广东话说:“这是你妹妹,丽珠。她刚才对你说,她很喜欢你,她有一个弟弟,叫可可,她早就想有个姐姐了。她问你,是不是也会喜欢她,喜欢她弟弟。” 


      丽珠的小手软软的,手背上也有小酒涡。我真的很喜欢有个这样的妹妹,就点了点头。然后对她妈妈说:“妹妹有妈妈。你送我回去,我找我自己的妈妈。” 

      丽珠的妈妈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梳着我的短发,说:“丽丝,我就是你的妈妈啊!”她抱起我,往厅里走去。丽珠就握着我的脚,一面走,一面又叽叽呱呱起来。 

      那个将我掳来的军官已换好便装,正在厅里看书。他刚将我抱上,我尖叫一声,随即便小狼似地开始抓咬他。他把我高高举起,喊了一句:“嘿嘿,真是将门出虎子!”便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很响亮,吓了我一跳。他把我抱到镜子跟前,问道:“我的女儿,你看,我们俩的脸有哪一点不像呢?” 


      是啊,都像,脸型像,五官也像。不过,他各部分都很明朗,而我的呢,咋也舒展不开就是。 

      像又怎么样呢?我有爸爸,他在香港。况且,“人拐子”的故事里说过,人拐子有障眼法,会变哩。我溜下地,抱着他的腿咬了一口,恶狠狠地说:“我要我爸爸,不要人拐子!”他连摸都不去摸一下被我咬过的地方,却弯了一根食指去挠额角。他从列兵一步步当到将军,此时此刻,竟无法战胜他的亲生女儿——那个疲劳的、虚弱的,被愤怒和轻蔑烧得两眼血红的小妖怪。 


      从此,我名丽丝,不叫天儿,也不再姓朱了。 

      我坚定不移地相信,我是被人拐子弄来的。因为生活在军营,于是满耳满眼,全是军号军令,军械军装,这在好长一段时间都令我心惊胆颤。 

      我到重庆时,正好放暑假。妈妈和妹妹都在家。以后,她们一个去了学校,一个去了幼儿园,每周才回来一次。父母曾多次将我送入幼儿园,但他们总是失败。我在幼儿园,不但大哭大闹,而且还要病,发高烧,最后只好让我呆在家里,和保姆在一道。弟弟那时一岁,寄养在别人家。 


      军营里,孩子很多,可谁也不跟我玩。孩子们的游戏,多是“官兵捉强盗”,追得满山跑。我跑不快,老摔跤,不但“官兵”们不让我入伍,连当强盗的资格也不够。 

      我的模样很不讨人喜欢,我只肯穿着从香港带来的中式长袍,冬棉夏单,因为郎中们说我招不得凉,小脸青青,下巴尖尖,一双眼睛满是警惕,满是惊惧,满是惶惑,还要说一口谁也不懂的广东话。 


      我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要逃回香港。 

      常如幽灵般,我站在路口,盼望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好求人带我走,或者是拼命找寻一段熟悉的景物,想立在那儿等我香港的爸爸妈妈来找寻,这些都是从故事里听来的脱身之计,而我始终没能发现一条熟悉的路,更见不着一张熟悉的脸。 


      我几乎都不会笑了,整天寻寻觅觅,失魂落魄,那神情、那行状、那心态,活脱脱跟一匹小小的、落到陷饼里的孤狼一样。 

      重庆是世界有名的雾都,山风瘴气很重,须以辣椒抵御,我却怎么也不肯吃辣椒。不久,我家又是郎中满门——我的肺又出毛病了。 

      终于,爸爸开始亲自管教我了。 

      “丽丝,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女儿。”他说,“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尽快强壮起来。” 

      是平生第一次,我听到这种野蛮的推断方式。 

      爸爸让我的保姆回香港了。他将我们从香港带来的咖啡酒曲打成一个小包,说:“这些都变成回忆了,从耗子能活下来,你就应该能活下来。” 

      爸爸认为,他平生最为得意事,有四种:带兵打仗,拉琴吹萧,设局对奕,入厨掌勺。 

      仗是没得打了,那会儿。于是他开始为我纸上谈兵。爸爸让我翻开的第一本书,竟是《三十六计》。 

      他曾在步兵学校呆过一段,任军事研究室主任。这位行伍出身的将军,毅然决然,把他的女儿领进一个铁马金戈,征战杀伐的世界。 

      我的生活日程被安排得满满的,已经没有空隙去恨爸爸,甚至连哭的机会也没有。 

      他逼我练拳脚,教我骑马,要我爬山,爸爸做事很极端,凡是他要求的,我必须百分之百做到。我的身子骨很快就强健起来,真的可以“动如脱兔,坐如泰山”了。 

      每天,我必须写够300个大字:手中捏只鸽蛋,笔头挂串铜钱,臂弯上还要放碗水。爸爸常站在我背后,出其不意地抽我的毛笔,只要被抽走,我就得再加写10个字 


      他要我读书,文章由他亲自选,大多选自《史记》、《左传》、《资治通鉴》 

      如果说,童年的我,心中依然能享有一片孩子的天地,那是妈妈描出的。 

      放寒假了,妈妈妹妹和弟弟都回来了,家中热闹起来,总有歌声有笑声。爸爸从来严肃的眼睛,变得十分柔和。除了凌晨教我打拳,下午往我大字簿上画圈,他并不拉我去“运筹帷幄”。 


      重庆有时也下雪,很冷,大家晚上都不出门。 

      那晚,全家正围了火盆坐。炭火红起来时,妈妈开始讲故事了。那是说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如何历尽磨难,救他那12个哥哥的故事,她的哥哥们被魔法变成了野天鹅 


      这个动人的传说牵引着我,让我使劲往妈妈跟前凑。“再讲一个,妈妈。”丽珠一边抹眼泪,一面请求。 

      “让丽丝念吧。”妈妈说,“她跟着爸爸,学了好多东西,比丽珠懂事多了。”她递给我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 

      那是安徒生的《海的女儿》。我开始读:“从前” 

      读到人鱼姑娘在朝霞中化为水沫时,我已是泪痕满面,妹妹趴在妈妈膝上抹眼睛。坐在我对面的爸爸站起,踱到我身边,又将双臂抱在胸前,踱回原位,抓了火钳,往盆里添炭。 


      青杠炭哗哗喷哦,亮着暗红色的、淡蓝的火苗。我忽然悟到一抹透明的忧伤:我不甘情愿地发现,我有点喜欢我的爸爸妈妈了 

      整个冬天,几乎每个夜晚,我的心都在童话里流连。我们读安徒生,读格林兄弟,读拉封丹,也读克雷诺夫,读伊索窗外的雪绒,细细地,细细地,密密地下。腊梅的清香从门缝窗缝溢进来,飘散在屋里,飘进故事,直到弥漫了我的梦乡。 


      我的梦里,再没有出现人拐子了。 

      那些在夜色中潺潺流淌的童话,慢慢滋润着我的心灵。虽然,我依旧不改孤狼习性,常常一人独步山岭,但眼里心中,鸡虫狗鸟,家花野树都似乎沾了人性,温情多了。我喜欢对大自然讲话,对草说,对石说,甚至速来只长脚蚌蛀,也会对它絮叨一番,然后又放它飞去。 


      我不再穿长袍,也不像妹妹穿裙子。父亲将他几件旧军装,裁裁剪剪又缝起,改小了装扮我。他总给我留两个大衣袋,我将它们装得满满的,从鸟蛋石头到小沙蟹,应有尽有。 


      我最喜欢上树掏鸟窝,得了蛋下来,拾几张竹壳烧熟了,兴冲冲拿去喂蚂蚁,绕着我家墙根,共有6个蚂蚁|穴。4|穴小黄蚁,两|穴大黑蚁。我总是将野外所得,平均分给4|穴小黄蚁。从不喂黑蚁,它们体积庞然,总让我想起故事里那些仗势欺人的坏蛋。 


        
      第三章 

       


      怪得很,小小年纪,我们想的不是如何好好活着,而总是憧憬如何壮烈死去。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理想的死法。 

               ※       ※       ※ 

      由于爸爸亲自调教,我的身体已非常强健,令整个军区大院的人刮目相看。 

      也许是随了各自爹爹的缘故,大院里的孩子,几乎人人尚武好斗,且顽皮异常,又几乎都不去幼儿园的。部队里,军官的妻子们统称“家属”。几乎所有的家属都闲散在家,而又几乎所有的家属,都不能将她们那些精力旺盛的宝贝蛋牢禁家中。 


      孩子自有孩子的世界。小一点的,自有三两一伙,四五一群,下地抓抓蟋蟀,上房墙堵烟囱;十来岁的娃娃就不一样了,他们偷马骑,偷车开,偷枪玩玩得带兵打仗的父辈们头痛欲裂。 


      最终将孩子们管束起来的,还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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