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初枝〃
阿岛一把抢了过去。
而且当她用双手紧紧抓住凝视着时,手指直打哆嗦。
眼梢上吊的眼中有一个纤弱的身影在晃动。
〃初枝?初枝她来过是吧。〃
阿岛犹如瘫倒一般坐到长椅子上。
那上面杂乱地脱放着男人的帽子和女人的大衣。
一想到初枝终于在父亲临终时见上一面,总算还好,阿岛的心情便稍稍平静一些。
接着她陷入了极度的孤寂之中。
礼子问了问从走廊经过的护士,回到阿岛身旁说:
〃说大家都去太平间了到那里去好吗?〃
〃哦。〃
阿岛精神恍惚。
〃太可悲啦!〃
〃是的。很抱歉,把小姐带到这种地方来。〃
〃我要告辞了。今天不是看眼睛的时候,等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以后,我再来邀她。〃
阿岛也跟着起身,默默地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
出了大门以后,不知为何她还与礼子并肩而行。
〃这个,小姐,如果初枝的眼睛能治好的话,可不可以立即就让她看到东西?〃
〃立即?〃
〃今天,或明天,最迟能在后天之前〃
〃哎呀。〃
〃如果能行的话,想让她见一眼父亲,哪怕是遗体也行。趁他还完好如生的时候〃
〃哦,是这样?确实应该这样。〃
礼子大受感动,她回头对阿岛说:
〃我马上就去问高滨先生。您要在太平间呆一会儿是吧。一会儿我就去给您回话。〃
阿岛目送着礼子那生气勃勃的背影。
无意之中说出了〃父亲〃这个词,这下子无论自己还是初枝的身世统统都让礼子觉察到了。想到这里,阿岛真想干脆追上前去把一切都向她讲明。
太平间被不太高的树丛掩盖着。
七
牵着初枝的手把她领到太平间的是护士和司机。
到礼子家去时也是这位司机,他对初枝很热情。
跟着运遗体的担架从走廊的后门去后院的路上,芝野的长女对弟弟小声说道:
〃那女的也跟来了,这行吗?〃
〃哦。〃
长子暧昧地点点头。
〃这不行!如不处理干净利落现在稀里糊涂地让她进来的话,将来会纠缠一辈子的,以后要惹麻烦的。〃
〃嗯。不过,对她来说,无疑也是父亲啊。虽说是瞎子,却是一个比想象的要好得多的姑娘。〃
〃并非那种感情方面的问题,你想认她做妹妹?这太轻率啦!〃
〃并非由我一人说了算的事。况且父亲还有遗嘱呢〃
〃我反对。你要像个男子汉。〃
〃叫我怎么办?〃
〃让她回去!把她赶回去!〃
〃怎么能于那种粗野的事!〃
〃年纪轻轻的却一副人情味十足的样子,将来你会惹麻烦的。〃
〃多两三个妹妹,也不必大惊小怪嘛。〃
长子豁达地笑着说:
〃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她那样真诚的悲伤。〃
〃令人作呕!你就被那发疯似的把戏给骗了?〃
颤抖的双唇不停地上下磨擦,抽泣着往前走的小女儿,突然转过身大声叫嚷:
〃哥,你这个软骨头。我赶她走!〃
哥哥慌忙拉着妹妹的袖子,默默地指了指担架上的遗体。
潮湿而背阴的路。
小女儿的叫嚷声当然也传进了初枝耳中。
初枝已想回去了。她怀着在漆黑中行走的心情,宛如被噩梦中的人们所包围,劫持着前往远方一般。
盲人的直觉已疲惫不堪,她丝毫不知正跟何人在一起行走,心中只清晰地看到一张死人的脸。
那冰凉的触觉仍留在掌中,她也并不认为那是父亲,她的心似乎渐渐地冻僵了。
她连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会那样不顾一切地去寻找父亲的遗体。手掌中鲜明地留着的只是与其是爱情不如说是近乎恐怖的印象。
那是初枝的手第一次触摸死人。
〃台阶。〃
司机站下,蹲下身子从袜子上轻轻地握住初枝那不同寻常的不稳的脚,把它移到台阶上。
那里就是太平间。位于医院的隐蔽处,这座树阴下的建筑物里充溢着类似殡仪馆的阴森。
进入走廊的第一个房间一看,白墙四周的房间正中只有一个放置尸体的台子。
在这里入殓不如早点回家,因此有的人去约灵柩车,有的人去取留在病房里的东西,芝野夫人有点难以启齿地问:
〃就这样离开医院可以吗?〃
〃付钱吗?那事待以后再办吧。都死了人了。〃有人这样回答。
夫人的双眼不知该往何处看,便垂下了头。
〃你,呆乎乎地站在这里干什么?〃
小女儿堵到初枝面前。
〃你算什么人?〃
初枝惊讶地皱起眉头。
〃芝野君、芝野君。〃
有人在入口处呼喊。
八
〃啊,有田。〃
长子来到走廊上。
有田难以进入室内,就在门口对芝野的遗体鞠了一躬,向芝野的儿子表示哀悼:
〃我是到研究室听说你父亲病情恶化的。往医院打过电话,于是才知道刚才〃
〃是吗,不过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说大概是肺癌。〃
〃要不要解剖一下看看。〃
〃不用。〃
长子吃惊地抬头望着有田。
他觉得在此无法谈话,便向走廊尽头走去。有田跟在他的后面,像是要结束谈话似的说:
〃听说主管的医生叫加川。是我有些熟识的人。有什么事我可以向他转达。〃
〃哦。〃
剩下跟医院有关的事就惟有付款了。有田大概是担心此事,现在他深切地感受到有田的真诚亲切。
太平间并排大概有五六个房间,无论哪个房间门都紧锁着。
长子把臂肘倚在走廊的窗框上,木然地眺望着树阴。
小女儿见有田来了,气势有所收敛,但仍转过身逼问初枝:
〃你是谁?〃
初枝根本不侧身,瞪着一双大眼睛。
〃你给我回去!〃她对着初枝的耳朵吼着说:
〃你是瞎子还是哑巴、聋子?〃
充满仇恨的肌体的火焰在燃烧。初枝真想看清对方的面目,她的眼睛不停地眨巴。
〃装什么傻!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闯进病房。而且,不吭一声地上来就对爸爸乱抓乱摸,实在令人作呕。快给我回去!听见没有?〃
〃爸爸是我的爸爸。〃
〃唉,太讨厌了。你脸皮太厚啦!〃。
小女儿一筹莫展,她愤怒地拽住初枝的袖口。
这时,小女儿突然被人一把拽住领口,刹那间被硬拖到了走廊上。
疯狂的力气加上神速的动作,小女儿喉咙被自己的衣领死死卡住,发不出声来,两只胳膊在乱舞。
拖她的人是阿岛。
阿岛来到太平间的入口处,见到初枝受侮辱便气得头脑发昏拼命扑上前去。
谁都来不及阻拦,只是一瞬间的事。阿岛拖着小女儿一步步后退时,一脚踩空台阶,突然摔倒。
小女儿同时摔倒压在阿岛身上。
阿岛恰如倒吊在石台阶上一般,石头棱角把她的后背骨懂得生痛,她的头碰撞在石台阶下的地面上。
她木木地感到头昏眼花,用麻痹的手整整凌乱的下襟。
压在她身上的小女儿想用手支撑在阿岛的胸部上站起来,一瞬间,发觉撑的是阿岛的身体,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容分说地边骂边乱揍阿岛。
阿岛脸部挨揍,起初还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但很快心头便涌上一股凶残的愤怒。
她一把抓住小女儿的头发,突然将她推倒,歇斯底里地对她猛揍。
小女儿悲痛地喊了起来,犹如撕破了嗓子一般。阿岛的拳头紧攥着一个小石块。
〃妈妈,妈妈!〃
初枝喊了两声突然倒下了。
九
拉开凶暴的阿岛一看,小女儿已筋疲力尽一动不动了。
〃夏子、夏子,要挺住!〃
芝野夫人抱起小女儿摇晃着她的头,手上粘满了血,她喊道:〃啊!血,血!〃小女儿的脚从她手上滑下来。
〃夏子、夏子!〃她把小女儿抱在胸前喊:
〃叫医生、快叫医生伤得很重。叫医生!〃
〃还是直接抱夏子去,快!〃
长子欲抱妹妹走,没料到竟如此沉。
有人伸手帮他。
有田拽住阿岛的一只胳膊说:
〃芝野君,芝野君,你爸爸那里不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吗?你妹妹,不要紧的。〃
经他这么一说,夫人也好像觉察到了,转过头来对芝野说:
〃你留在这里!〃
可一见到阿岛马上又说:
〃唉呀,怎么会弄成这样?快把这疯女人给我带走!〃
抓住阿岛另一只胳膊的是大学的警卫。
有田抓住阿岛的手腕使劲摇晃。石块一下子从她的手里掉下来。
可听到阿岛的牙齿在咯嗒咯嗒颤抖的声音。
夏子被亲戚中的一个男人抱着走,芝野夫人从一旁托着夏子的头踉踉跄跄地跟去。
警卫瞧着有田的脸向他打听阿岛的情况。
〃是他家亲戚吗?〃
〃是吧。〃
〃总之,我们要将她暂时看管一下。〃
有田一松手,阿岛便从警卫手中挣脱,向太平间奔去。
芝野的长子和有田跟她后面追到太平间,只见初枝倒在芝野的遗体旁。
初枝已失去了知觉。
长子不禁往后退。
初枝天真无邪地沉睡似的面孔有一种宁静的美,美得简直令人生畏。
有田不加思索地跑进去,轻轻地把她抱起来。
〃多漂亮啊!〃
有田看得出神。
初枝的双颊隐约泛红,合在一起的眼睫毛就像润湿了似的楚楚动人。
〃初枝,初枝!〃
阿岛被警卫和长子抓住的身体在拼命挣扎。
〃请放开我,再也不会干什么事了,请放开我!〃
有田来到走廊上,在阿岛的跟前将初枝的头对她摆动了一下。
〃不必担心,只不过受了点惊吓而昏睡过去。你瞧〃
阿岛的两条胳膊仍然被拽着。她把自己的脸往初枝的脸颊上蹭着。
初枝安稳的呼吸让阿岛心头发热。一接触到初枝那温暖的肌肤,阿岛立即把自己的脸埋到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