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来得正好,李大人刚刚交上了一份条陈,是关于最近频发地震的赈灾建议。你来看看是否合理?”皇帝说着,示意旁边的侍从把装着条陈的檀木长匣交给凌珊。
凌珊发现了李修杰惊讶的神情,又看看皇帝,他点头再度肯定,她便把条陈取出来看。
她惊讶地发现,这份条陈可谓是字字珠玑,不但切合实际,而且顾全周到,其中的建议的确值得采纳。
“如何?”皇帝靠在隐几上,聊有兴趣地问。
凌珊抬眸看他,默默把条陈放回匣子中,推到了他的面前,静静回答,“妾一个妇道人家,不应对国事置喙。”
他扬眉,也不追问,转而对李修杰说,“依朕看来,你的条陈可谓是字字千金啊。”
李修杰憨然拱手道,“回陛下,此条陈出自荆王手笔,微臣仔细研读之后,觉得确实不错,所以代为上承。”
“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皇帝笑说,“你应该也是读出了其中的精妙,才会亲自来到清河承给朕的吧?”
他呵呵笑了笑,“陛下圣明。”
“既然你人已经来到了清河,这里最近也刚刚发生了地震,不妨就由你来主持震后事宜吧。”
李修杰感激再拜。
皇帝好奇地问,“在执行这些条陈的事宜上,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这……”他沉吟片刻,顺水推舟似的说,“微臣以为,这些条陈既然是荆王所作,有他参与其中,方不失稳妥。”
皇帝同意,“那么,就让他也来清河一趟吧,让他给你当个副手。”
“谢陛下。”
他点了点头,准许他告退离开。
“皇后在想什么?”李修杰离开后不久,皇帝看出凌珊满腹疑惑,支颐问。
凌珊看现下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旁的都是些心腹侍从,便说出了心中的疑虑,“妾觉得,李大人似乎真的只是‘代为上承’而已。”
皇帝一听笑了,伸出手轻轻扭扭她的鼻子,“这个我当然知道。”
她更是不明白了,“那么陛下为什么……”
“皇后且猜猜看。”他打了个谜。
知道他是要考她,凌珊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是不是……因为荆王一直都是个赋闲之人,陛下觉得由他来主持此事,会召来旁人非议?”
皇帝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定,摇头,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皇后只说对了其中一点。”
她有些气馁,“还有呢?”
“荆王的这份条陈,的确是非常不错,可是由于他还年轻,缺少经验,所以执行起来难免还是会有些力不从心的地方,加上他是皇室宗亲,他的身份很容易就会给黎民以距离感,受到灾难重创的百姓在这个时候更需要的是父母官,而不是纸上谈兵的贵胄。李大人是从江南时就一直跟随着我的,也做过县丞,知道如何和百姓们沟通,所以由他来主持执行,荆王从旁辅之,才是最佳。”
皇帝一席话,令凌珊顿觉醍醐灌顶,她又问,“那为什么陛下不直接任命荆王呢?陛下明明考虑了那么多,可好像全部都是李大人的功劳了。”
听她为自己抱屈,皇帝顿时笑了,拉过她的手,谆谆道,“为者则已,有者则士,焉知利之所在?”
凌珊一怔,觉得刚才自己问的问题实在是傻气了,他刚刚才说,先有伯乐,然后才有千里马。他是用人之人,如果不是他采纳了条陈上的建议,那就是一张废纸。所以,李修杰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他又有什么需要去争的呢?
“还有一点。”皇帝看她已经领悟,又问,“你再仔细想一想,在这件事情上,除了要考虑到朝廷的反应、百姓的想法、李大人的处境,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地方呢?”
她紧皱着眉,努力查找自己疏漏的地方,终于恍然大悟,“还是荆王的问题。他虽从来没有在朝中任职,但终究是陛下的弟弟,要他自降身份做李大人的副手,就要给他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陛下让李大人来建议荆王参与执行,李大人就对荆王有恩,由此他们二人配合起来才会更和睦。”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头,称赞道,“孺子可教。”
他满意了,凌珊却觉得心累,俏丽的脸聚起了些怨念,腮帮子也鼓了起来。
“怎么了?”皇帝奇怪地问。
“妾明明已经说了不愿置喙国事了。”她气恼地说道,“那都是陛下的事情,妾不愿意学。”
他哭笑不得,“但是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个好学之人。难道不是?”
“一份条陈,就要考虑到这么多,说是不必事必躬亲,可耗的都是脑子。陛下总是要这么多想,不累吗?”
皇帝叹道,“累是自然。”
“那么,陛下如果真的稀罕妾,就不该让妾跟着受累了。”她奔波了好些天,原想着他来了可以轻松一些,可是仍旧是身心俱疲。
他手下一僵,苦笑问,“皇后厚德载物,如果真的稀罕我,是不是应该代为分担呢?”
这问题是她始料未及,凌珊愣了愣,无措地望向周围。
立在旁边的高公公和两位尚宫,虽然仍旧都低着头,可隐约也可以看到大为惊诧的神色,还有一些,强忍住的笑意。
凌珊只觉得坐如针毡,连白皙的耳根也染上了绯红。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他总是冷不丁说一些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的话。凌珊懊恼地把那颗花鸟纹鎏金银香球塞到了他手里,起身往外头跑去了。
宋于晞握着手里香味已然散尽的香球,举起来,轻轻摇曳。
是不是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呢?他难得地糊涂了。
上回星诗若说的那席话,当时她故意表现得不放在心上,但却还是成了一片阴霾困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凌珊拉着手里的细线,遥遥望着天上迎风傲然的纸鸢,想到自己一旦放手,它就会落下来,就把细线握得紧紧的,手心里也渗出了汗珠。
自从星荀告诉她,皇帝对自己的病情有所隐瞒开始,凌珊就觉得不安。一直都不喜欢后宫干政的皇帝,现在居然主动教授她御人之术,她怎能不害怕呢?
她不相信他不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他肯定知道她的恐惧和抗拒,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要教会她。凌珊为他的不体贴而难过,也为他的不得已而痛心。
“快要下雨了吧。”
身后突然想起了一个动听的声音,却吓了凌珊一跳,手里的线一抖,一阵飓风卷过,扯断了她手中的线。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立即又追着那纸鸢而去。
只见纸鸢在风中旋转了好几圈,最后落往了不知名的远方。
于晞见她黯然神伤,朝着远方望去,柔声道,“似乎是落在那边的树上了,你如果想要,叫人去找回来便是。”见她低头不语,他想了想,又说,“或者我们自己去找?”
凌珊面露喜色,轻轻点了点头。
纸鸢挂在县衙后院的一棵梧桐树上,树很高,他们站在树下望着纸鸢,都有些为难。
“陛下有多高?”凌珊抬头问他。
他用手在他们两个之间比了比,她不过才到他的胸口。也不回答,他微笑示意她自己猜。
“九尺?”她连忙摇头,“八尺?八尺有余吧?”
“嗯。”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树上的纸鸢,遗憾地说,“可惜我现在身体不太好,否则应该能跳上去够下来。”
凌珊眼巴巴地望着那只纸鸢,轻轻咬住了下唇。
“你敢不敢上去?”于晞看她心不死,便问。
她惊讶地眨眨眼,发现他正兴味地看着自己,“陛下托我上去?”
于晞微笑点头,“你很轻,应该不成问题。”
凌珊被他说得跃跃欲试,眼中满是神采,忙不迭点头。
他绕着树走了一圈,选中一根离地面较近一些的树枝,他伸手就能碰到。
于晞对她招招手,让她来到自己身边,然后扶住了她的腰,将她往上一送。凌珊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轻,或者,确实在他眼中是轻而易举,她一把抱住了那根树枝,腿往上一跨就骑在了上面。
她悄然松了一口气,低头见他正在树下望着自己,她看到他昂首的模样,心想,平时在他眼中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子呢?可是凌珊又觉得,平日里总是仰望他的自己,应该会更虔诚一些吧。
凌珊看看后院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唇畔带笑,扶着树干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胳膊又攀上上面一根粗一些的树枝,撑着身体往上面爬。
纸鸢就挂在这根树枝的近旁,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去,坐在树枝上喘了喘气,往树底下看了一眼。
他并不紧张,只是负手站在那儿,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对她鼓励一般点头。
凌珊心里暖融融的,她不害怕,因为知道就算掉下去了,他也一定会接住她。就像他知道他一定会一样。
她扶着旁边的树枝,战战巍巍地站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头挪过去,好不容易终于可以够到了纸鸢,她立即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把纸鸢拿了下来,脚下却没有留意,踩了个空。此时她只有一边手扶着树枝,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就往下滑去。
“啊!”
于晞见她果然得意忘形掉了下来,眸光一震,箭步上前伸手一把抱住了她。凌珊惊魂未定,只觉得一阵疾风从自己眼前掠过,那阵风停下来时,她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
她惴惴不安地喘着气,手里还拿着纸鸢,抬眸发现他正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窘然地撇了撇嘴巴。
“咦?”在他的眼睛里,凌珊发现自己用来固定发髻的梳子不见了,伸手一握,果然一头青丝已经散落下来。
她乍然一惊,忙在四周寻找。于晞看出她在意那把发梳,就跟着在旁边的草丛里找了起来。
“找到了。”他在一块假山石旁边捡起被摔坏的发梳,上面的绿祖母已经磕掉了一个小角,他是第一次仔细看这把发梳,才发现造型设计并不是夏国之物。
凌珊从他手里拿过发梳,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到已经磕破了,不由得皱起眉。
过了一阵子,她才发现他们陷入了沉默当中。皇帝并不问她为什么那么在意这把梳子,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凌珊默默把梳子放回了袖兜里,也不敢抬头看他,“陛下,我……”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忽然,一根流云雕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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