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抽泣着呜咽。歆玥受驱使一般向内室走去,撩开淡紫色的帷幔,不禁被眼前的情景一骇。
浑身肿胀,脸色已是苍白的接近半透明,完全泛白的嘴唇不住的抽噎,双眼的眼眶发青,双眼死死的闭着,仿佛动弹不得。
昔日那个挥舞着大刀,一身蓝色的大大咧咧的少年,竟在中毒后变得如此模样,危在旦夕。
即使在血腥不断的王府长大,她仍是愧疚,若不是她的欺骗,他纵是死在王龙客手里,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这一切,终究也是因为她。
“水……水……”床上的人嗫喏着嘴唇。
歆玥附在他上方,仔细听到,“水……”
费了很大的力气,他只说了一个字。
歆玥在桌上端了一杯水,左臂抬起他的颈窝,结痂了的伤口,兀的一拉扯,疼的歆玥倒抽一口气,换了个姿势,将水杯放到铁摩勒嘴边,一点一点的灌进去,干枯浮肿的嘴唇似乎打不开一点缝隙让水流入口中,大半杯水,他只喝了半杯,歆玥有些手足无措,奈何她报仇心切,对自己的狠心程度错估,一下手就是一条深壑。
也是为了诓骗这小子,此刻倒真是遭了报应了。
她无奈苦笑。
听到院内有脚步声传来,歆玥连忙撤手,走到门边,脚步声是朝这房里来的,她暗叫不好,出去已是来不及,闪身躲进了床侧。
门哗的一声被推开,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走来进来,或是因赶路的缘故,额上积了一层水雾。
那妇女左脸上生了一颗黑痣,十分明显,穿着打扮又不与丫鬟相似,手里拎着一包东西,摇摇晃晃的走到床边,见铁摩勒半死不活的样子,焦急的说道:“你…你自己撑着点,我们小姐千辛万苦的为了你去偷公子的解药,还亲自给你熬药,你要是死了,我们家小姐会伤心死的,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长妈瞄见铁摩勒下巴上面一片水渍,抽出绢帕随意擦了两下,便拎着纸包匆匆出去了。
歆玥从床侧走出,刚才长妈对铁摩勒说的话,他不知听没听见,却是一字不落的落在歆玥耳朵里。
王燕羽偷解药是为了救他,她会伤心,难道是……她喜欢上了这个傻小子?
歆玥心底翻起一阵笑意,这小子,算不算是应获得福呢?家破人亡,却结下一段情缘,见他对王燕羽的怒恨,他也不可能对她全无意思,此时,又被仇人给救了,这傻小子,命不该绝呀。
不过,这回该王龙客头疼自己的妹妹了。
有王燕羽这番心思,歆玥安心许多,铁摩勒总算是有了一丝生机,不必她费心了。
当务之急,她要确定王龙客的心思,她该怎么做。
她趁无人注意,原路返回到东院,她在心中默默祈祷:铁摩勒,你一定要等到王燕羽来救你房间中淡雅的清香,让她浮躁的心平静不少,拿起软榻上早已备好的衣裙首饰,是她喜欢的淡粉色,不奢华却散发着高雅气息的发簪、璎珞,他的心思,总是能让她感到心安,心暖。
她褪下黑色的旧衫,换上新装,紧身的淡粉色软烟罗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一段苦痛的时日,她的身子褪去丰腴,清瘦的模样,倒应了她现在的身份。
第十章:与君景中醉(五)
凌宅。
两匹马系在门口,四个身穿红甲的人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前,雕像般稳如磐石。
王龙客折扇轻摇,一脸悠闲的在门口转悠着,递了拜帖,不骄不躁,似乎等待着什么。
精精儿在一旁瑟缩着,今天早上的月亮真不错啊,连他家公子都披头散发,不顾形象的到死对头家里来拜访了,真是奇谈!怪哉,怪哉。
他瞄着这凌将军的阵势,这半天也不见人来请公子,就是王爷面前,他也不会让公子等,更何况他一个铁骑兵统领,不过,看公子这样子,他还……挺高兴?
要变天儿了,他可没准备呢!
须臾,府内匆匆一行人迎风而来,径直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妈呀!简直亮瞎了他的狗眼!
咦,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狗……
王龙客见到与他同样衣衫凌乱,面色红润且看起来状态十分……阳刚的司空凌负手而来,浅浅微笑,看来还有比他不要面子的,值了!
“在下有些私事耽搁了,让公子久候,望海涵。”司空凌笔直得站在王龙客面前,不徐不疾地说道。
一道晴天霹雳响起……
冷面煞神司空凌对公子好言相向。
王龙客唇角微弯,回道:“将军贵人多事,自当理解。”
二道晴天霹雳轰下……
王龙客对司空凌客气婉转。
精精儿和一旁的铁骑兵莫名其妙的出了两口大气,节度使府一向最权威,最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这是唱哪出?
——将相和?
没人负荆请罪啊。
说话间,司空凌已经将王龙客迎入府中,精精儿快步跟上。
司空凌在前方一路快步,头也不回,对王龙客视而不见,隐隐散发着丝厌烦。
王龙客不快不慢的在他身后,一点也不恼怒司空凌的傲慢无礼,唇角扬起讥诮地弧度。依他的性格能跟他装到这种程度,还真是难为他了,不过,他今日就是来难为他的!
得到正厅,司空凌熟视无睹的坐上正中的太师椅,右手手指敲击着扶手,丝毫没有要请王龙客就座的意思。
王龙客与精精儿站在正中,他依旧微笑着看着他,丝毫不顾司空凌那张冷的已经要垮掉的冰山脸。
司空凌眼底的厌恶骤然升起,自从与这人见第一面起,他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总是让他无故心生恼意,恨不得给他脸上划上几刀,看他是否还能这么肆意的讥笑。
王龙客亦是毫不相让,敛起折扇,置放与腰间,眼神凌厉的盯向前方。
“一个个的都是废物吗!”两人眼神相接处,一片刀光剑影,一时间,被一声呵斥打断。
一位身着玄色长服,左手跨刀,面容有些苍白的人自王龙客背后露出身影,似是受了创伤一样,本该是带着雄浑气息的潇洒男儿,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斥责的嗓音有写喑哑,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力。
自沐辰走出,厅中如磐石般稳立的家丁瞬间开了窍似的,风起云涌,一下子便忙碌了起来。
沐辰走到王龙客身旁,缓声说道:“属下招待不周,公子气度非凡,相信不会放在心上。”握着刀的左手不动,右臂微抬,向王龙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虽只是抬臂间的伤口触碰,他晦暗瞳孔中的闪过的痛色还是不着痕迹的落在王龙客眼里。
王龙客只淡淡说了句不妨,便落座,端起顷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茶杯,优雅的端起,撩开杯盖,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应着他此刻心中的快意。
品完茶,他的眼神略一扫过四周,唇角勾起。不仅茶水清香,连这空荡荡的大厅中都是清新雅致的,司空凌本身是个毫无风月情趣的人,府中枯燥到连个丫鬟婆子都寻不出,何以会在大厅之中摆上这极利于女子身心的素馨花,看来,他对王爷的心意十分受用。
即使他不受用,他也会受用的。
王龙客低低笑道。
沐辰守礼的退回司空凌身旁,他身边骤降的温度,不禁让他有了一丝颤栗。今日,恐怕来者不善。
“有何指教?”恢复了一向简略的风格,司空凌泠然道。冷的掉渣的双眼射向下首悠闲的似乎在游山玩水的王龙客。
“倒也没什么指教,只是王爷的意思,将军想必十分清楚。王某自知不受欢迎,到也不得不来这一趟,招将军心烦一次。”王龙客淡然回答。
“何出此言呢?”
“此次长安之行,劳将军费心跟从,不过,我倒是要提醒将军一句……”王龙客略有停顿,端着茶杯,手中把玩着茶盖。
墨色的眼眸中散发着异样的光彩,他慢慢吐出,“量力而行。”
客厅中一时被一阵咯吱咯吱的木头碎裂的声音惊扰,忽而静了下来。
沐辰望向司空凌右侧扶手地面,碎屑铺出了一块圆形,厅中的空气顿时如同一根紧绷的弦,任何一点微弱的动摇,就会弦断祸起。
司空凌霍然站起身,冷不防被一声娇唤吸去了注意。
“凌……你怎么不见了,害得我好找呢!”说话间,一个粉嫩的人儿已经扑进司空凌怀里,流云髻边的红珠朝凤金簪闪闪亮亮,柔软的脸颊亲吻着司空凌起伏剧烈的胸膛。
精精儿的狗眼再次被亮瞎!
一张冰山面瘫脸上雕刻着“女人勿近”的凌统领,没有在别人近身之前出手,反而大庭广众之下,和女子亲热?!
若非风闻他倾慕已逝的郡主已久,他会说他一度怀疑他是个断袖吗?他还想……
事实证明,他的玻璃心碎了。
王龙客冷眼旁观,一旁脸色本就不大好的沐辰,见到这一幕更是阴沉了几分,胸口一阵闷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逆转发生在这个女子的出现,司空凌温柔的抚摸着怀中乌黑的长发,下巴搁在女子头顶,环着她的双臂,缓缓收紧。
那女子在司空凌怀中涨的有些通红的小脸,稍稍一偏转,便见到了右首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发髻有些凌乱,却不失气度,额边的碎发随风飘动着,如玉般雕刻的完美的面容,嘴角衔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墨色的眸中远远近近,数数点点的光芒,是那么的诱人。
她脑中飞速的转过,浮现出了一个名字——王龙客。
第十一章:与君景中醉(六)
幼年便被王府收养,从小到大,她每日的生活都被两个字概括——模仿。
模仿在王府中具有极高地位的歆玥郡主,相貌相似是她被选中的基础,锦衣华服,鲜美佳肴,铸就了她与歆玥一般高贵的气质,独独欠缺了歆玥那份肆意的洒脱。
她每日的功课就是在远处看着那位高贵的郡主的一言一行,刻在心里,然后把它变成自己的习惯,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性子本恬静,不爱言语,也不生动活泼,却被逼着去学习舞枪弄棍,飞檐走壁,那是歆玥喜欢的;她不知爱情的懵懂,却被警告要对两个男子生有眷念之情,那也是歆玥喜欢的。
她的人生,仿佛就为了歆玥而存在。她痛恨,她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替身,她为什么不能是人前那个趾高气扬的郡主?
她锐利的棱角随着时光和刑罚被磨平,可她永远不会有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