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皑进到屋里,看了一眼又窝在榻上看书的康熙,走到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块大一点的夜明珠悬挂起来,嗔怪道:“这么暗怎么看书,也不知道点个大一些的。”
“信呢?”康熙放下书,问道。
素皑一愣,回道:“外面,不是你扔的吗!”
“哼,就寝!”某人说完把书一扫,连靴子都不穿就拉起呆滞的素皑往寝殿走去,用力奇猛,像是浑身是怒气没处发。
素皑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寝殿内响起:“我的夜明珠……还没收……唔……”
所以,长夜漫漫,夜明珠兄只能孤零零地罩着空无一人的前殿,对比着寝殿的翻腾喘气声。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里被摊丁入亩以及旗人改制之事闹了个天翻地覆,尤其是第二件事,皇帝明明白白要太子去办,这说着是放权,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不像以前那般信任太子了,这是在试探呢!而且还是一石几鸟,探的不仅太子一方,必定还要拉扯出些不安分的人一网打尽。
这样一来,前段时间闹得人仰马翻,搞得四阿哥被群起而攻的摊丁入亩反而少有人关注,使得事情可以更顺利进行。这不禁让佟国维一班老臣暗自揣测,这皇上实际上是只想办第一件事呢?还是两件事真的是分开?或是皇上纯粹在试探太子?更甚者,难道皇上在为四阿哥铺路?!
这一切,暂时都无从得知,一切的结果都要等尘埃落定之后众人才能找到答案。而太子方面大概也隐隐感觉到这一次的不同寻常而行事格外小心。大阿哥方面也觉得机会来了,也许可以借机扳倒太子在积极部署。胤禛这边没什么别的想头,他现在对康熙是感激涕零,要不是康熙帮他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太子身上,他这边能不能开头做事还很难说呢。如今他只要切实做好摊丁入亩的差事就好,到时候就算没功,也不至于有过。
而胤禩也刚好在这局势风起云涌之际避开了朝堂,因为绮妩,真的不行了。
这两天素皑也在八贝勒府扎下了根,绮妩已经病得昏昏沉沉,胤禩把所有能用的药都给她用遍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弘旺和谷梵每天哭闹不止要找额娘,胤禩不敢带他们前去怕过了病,素皑只能每天红着眼睛哄他们,还把小哈带过来,顺便叫胤禛把弘晖,胤禟和胤誐把小格格和小阿哥带过来一起陪他们玩,才算能稍稍转移一下俩孩子的注意力。
欧阳澈那边,大概是行动不便耽搁了不少时辰,素皑已经派张廷瓒去接他,估计就这两天要到了。
这日绮妩已到弥留之际,胤禩拒绝了所有前来探望的人,八贝勒府一片死气弥漫。素皑牵着弘旺,抱着谷梵站在绮妩寝室门外,挡回了张氏以及毛氏的请安探望,并吩咐张氏让所有人都暂时不许接近这个院子。
寝室内,胤禩守在绮妩床头,轻声唤她的名字。
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竟露出一丝笑颜,开口道:“孩子……”。
胤禩掖了掖她的被子,“我去带他们进来。”
“嗯……”
素皑一人站在门外,听得里面谷梵不依不挠要额娘抱的大哭声和弘旺低低的啜泣声,捂住脸把眼泪憋回去。
弘旺四岁,他会知道“死”是什么含义吗?这些天她一直告诉弘旺,他额娘或许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弘旺和妹妹了,问他能不能在这段时间内替额娘照顾好妹妹,照顾好自己。可那孩子绝顶聪明,不住地拉着她追问,额娘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很久都不能回来……
“公主!”折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轮子刚才来报,欧阳大人和张大人到了,现正往八贝勒府赶来。”
素皑搓搓脸,“是吗?”说着看了一眼里间,“希望他还能赶得及。”
胤禩带着俩个孩子出来,把谷梵交给素皑抱着,看向风尘仆仆,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的欧阳澈,道:“进去吧,她等了你好久,久到,都以为你不会来了……”说完呼出一口气,而后转身牵着弘旺与素皑一同离开。
“你尽力了,我也尽力了。”素皑红着眼眶,把脸贴着谷梵的小脸,看着胤禩。
胤禩摸了摸弘旺的头,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的。”说着看向寝室那边,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寝室里,一股浓重的药味缭缭地缠绕着两个人,正在慢慢飘散,仿佛它也明白病床上的人终究是留不住了。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呢?不过十年光阴不到,那年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与翩翩起舞的绝世少女如今一个坐着轮椅手脚俱残,一个缠绵病榻油尽灯枯。相对而视,连吐一个字都似乎困难重重。
绮妩伸出一双形容枯槁的手,她的精神在看见欧阳澈的那一刻似乎有些焕发,“好像……不认识了呢,呵。我,我想坐起来……”
欧阳澈缓缓移动轮椅上前,一手握住绮妩,一手轻轻抚向她的发丝,像是触到了稀世珍宝。
绮妩轻轻笑了,她有些气不顺,苍白着脸颊笑道:“我,我今天真不该……这样见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143此生
欧阳澈红着眼一边替她把发丝拢到耳后;一边微笑道:“你即便不梳妆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
绮妩强撑着坐起来;眼泪慢慢沁出眼角;“本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再见……”说着向欧阳澈伸出了手,“阿澈……澈,你能不能,再,再抱抱我?”
一声“阿澈”入耳,男子几乎痛哭出声;他弃了轮椅挪至床边,紧紧抱着已经虚弱之极的人,眼泪滴进她的发间,隐匿不见。
屋内药香渐渐散去,守在门口的菡萏听得里面断续的言语,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
“以前,还觉得此生很长,很长……甚至,以,以为它没有尽头。可是转眼便,便到了……咳咳……说再见的时候了。阿澈……你告诉我,为什么一生这么漫长却又,又如此短暂?”绮妩断断续续,彷如自语。
“妩儿,别说了……”欧阳澈心痛如刀绞,此生,他终是没有等到,终究还是什么都失去了。
绮妩艰难地摇摇头,强鼓起力气道:“我从不后悔……遇见你,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事。我会把那年的你一直,一直刻在心头,带走。你也一样……只当妩儿还是那年的样子,放在心底便好。你,懂我的意思吗?”
欧阳澈哭着笑了,“我明白,我不会失去所有勇气的,我答应你……”
绮妩点点头,眼泪滴在她一直紧握在手的一管玉箫上。
“我想听你吹曲子……”绮妩抬起那管玉箫道,“以往都是我跳舞,你为我伴曲,今天,我想听你独奏。”
“好。”欧阳澈接过那管箫,答道。
天色渐暗了,谷梵已经在素皑怀中睡熟,弘旺也有些昏昏欲睡。夜里风大,胤禩不敢让他们在外面久待,便吩咐下人先抱两个孩子回房。
屋内的箫声渐渐响起,如泣如诉,闻者落泪。
素皑坐在石凳上,抱着胤禩的胳膊,眼泪淌在他的衣襟上,身后屋内的红烛渐渐燃尽,箫声时高时低,终近嘶哑。
到天刚刚露出鱼肚白时,菡萏苍白的声音自后响起——福晋,殁了。
京城正值多事之秋,这时候又逢八福晋新丧,胤禩连日来精神不济,多番操劳,终是在绮妩走后的第三天病倒了。
他这一病,八贝勒府的诸多事宜便全要由素皑和四福晋端凝帮着打点。弘旺和谷梵虽还小,几天见不着额娘,府里又乱作一团,他们自然不是毫无所觉的,每天哭闹着要找绮妩,素皑怎么哄都哄不住。好在后来小九和小十的媳妇儿也过来帮着打点,良妃也在康熙的特许下派了几个得力宫人来府,才算是把绮妩的后事顺利办完。
只是胤禩的病乃多年来辛劳操心所致,又逢绮妩在此刻撒手人寰,他心里的愧疚,同情,痛苦与哀怨全都郁结于心,这一病倒便数病齐发,来势汹汹,端的是凶险!胤禛这边本来忙于政事,可听说胤禩病倒后他哪里还有旁的心思,立刻便跑过来守在胤禩床前,侍药等事皆亲力亲为,丝毫不肯假手他人。
素皑见他着急上火的样子,也不得不开口劝他。他这个样子落在别人眼里,说的好听是说兄弟情深,说的不好听,可别要传成什么样儿了。况且四嫂还在八贝勒府张罗八福晋的丧事,难道他们夫妻两个都要成天杵在这儿吗?四哥他还办不办公?
胤禛后被说动回去了,只是胤禩的病一直也不见好,他日日悬心,每日也必来探视。
今日康熙正在乾清宫批折子,眼看要入秋了,如今朝堂多事,他要回紫禁城住一段时间。
素皑此刻站在殿外,对向她行礼的宫女点头示意。众人如今很少在宫中见她,乍一相见,是会有些突兀。即便几年过去大家已经逐渐淡忘了四公主不祥的流言,但每每见她一次便会想起,如今见四公主憔悴的模样,知道的是因她操心八贝勒府上的事所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自那以后逐渐灰心,不复以前的容光焕发。
“公主,皇上让您赶快进去呢。”梁九功笑着跟素皑回话道。
“有劳梁公公了。”
“公主,奴才见您神思恍惚,容颜憔悴,”梁九功微微皱眉道,“容奴才多一句嘴,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素皑听得出梁九功是真心关怀她,不由心下感动,笑着点头称是。
“批了多久的折子了?休息一下吧。”素皑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康熙立刻抬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素皑脸色苍白,未施粉黛,眼眶下的黑眼圈已经足以是认为被人打了一顿。
“你怎么了?朕才没走几天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康熙又生气又心疼,这孩子就是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素皑听他又气又急的关切问话,一时间有些委屈泛上心头,干脆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紧紧地抱着他。只有抱着他,在他身边,她才会觉得安全,觉得安心,觉得并非孤独无依。
“阿玛,我很怕……”
“怎么了?”
“我怕死,也怕活,怕一病不起,怕毫无希望。怕看不见尽头的一生,也怕看得见尽头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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