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总是守在旁边的小床上,醒醒睡睡,一晚上不停地给他扇风。
这样一把蒲扇一摇就是好几年,一直等到沈家谦五六岁了,才停下来。小孩子虽然没有什么清晰的记忆,可还是懂得的,感情上喜恶分明,谁对他好,自是有记忆。所以,后来沈家谦到了青春叛逆期,少年纨绔,令人头痛的事一箩筐。祖父与父亲轮番打骂没有用,母亲声泪俱下抚着他背上被鸡毛掸子抽出的伤痕也没用,他不怕痛,而唯一的姐姐心疼弟弟,更是只会向着他,一味替他遮掩。却只有桂姐,从沈家谦记事起,就没见她哭过,她没有眼泪,自然也不会对着他流泪。可是她会默默看着他,在他挨打后,坐在他床前只是看着他,很久,一句话也不说。那时候少年心性,自是倔强,可也抵不过这样无声的沉默,总会收敛一点,好歹不能闹回家里来。一帮从小一起玩的发小,知道他的顾虑,当然不会放过他,含蓄点的会说:“家谦,家谦,这名字取得忒好了点儿,果然是沈家的谦谦君子啊!人家堂堂沈公子,怎么能跟我们一起去骑机车去打架?”
不含蓄的会说:“人家那也是没办法,家里三个女人守着,光那眼泪就够他收拾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这泥沾上了水还不成了一滩稀泥,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力气打架。”
那时候邹大公子就轻飘飘地说过一句话:“你们都错了,是四个女人,这最后的一个迟早得出来。”
一帮人反应过来后,哧哧大笑。
邹大公子的金句也应验了。沈家谦这大半天轮番看遍了身边几个女人的脸色,连素来向着他的姐姐离开之前,还特地把他叫到一边询问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家不到一会儿就会进医院。
沈家谦自然是推说不知道,就是滑倒了一下。
偏偏沈老太太走过来听见了,又把他骂了一顿:“她都怀上两个月了,你还不知道?你成天在干什么?有那么忙?忙到媳妇的肚子要大了还不知道?我跟你说,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连赵主任都说昨天晚上那状况是真险,你要是注意点怎么会让她摔倒?好不容易是保住了,这不在医院养一个星期怎么好得了。以后重年跟孩子有一点差池,我那你是问!” 最后,在沈家和的劝说下,才止住。
沈家谦越想越不是滋味,终于放下筷子,说:“桂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干脆一次性全说了吧,你不说完我也吃不了安稳饭。”
桂姐却转过头去,不再理他,只是絮絮劝重年多喝点鸡汤。
☆、第三十一章 断桥
说是吃不下安稳饭,结果那天中午沈家谦也还是吃下去了不少。最后,桂姐离开时,又把他叫到病房外,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和重年闹什么别扭?”
沈家谦眼皮子一撩,轻描淡写地说:“我跟她闹什么别扭,是她找着我要闹,你们别看她闷声不响的,别扭着呢!不过就是昨天晚上多喝了两杯,她就不肯了,还不让上床睡觉了,硬是把我堵在床前,要我交代喝了多少,还说什么以后再也不许喝酒了,我哪儿能都由着她啊……”
“不由着她那还由着你喝!”桂姐越听越不是滋味,忍不住瞪眼打断他。
沈家谦一脸讨好:“少喝点是行,但是滴酒不沾那哪儿行啊,那还是不是男人啊?”
“你就贫吧,对着重年怎么就不知道说,我看你在她面前就跟个闷葫芦似的,成天堵着一肚子闷气,就想朝人身上撒,这哪儿行?”
沈家谦垮下脸。
结果桂姐倒没被他那么几句油腔滑调忽悠过去,反倒是没完没了,狠狠把他数落了一顿,只差没把他所有的底都掀出来抖落一遍。最后,还语重心长地说:“人可是你惦记了那么多年,要死要活要来的,你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你该知足了,人家连孩子都愿意给你生了。上一回你做的混蛋事……我也不说了。这回我听赵主任说,昨天晚上检查的时候,她一直抓着他的衣服,那是念着孩子呢。最后完了,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也是问孩子,这可是你的孩子。你再这样稀里糊涂跟她闹下去,最后后悔的还是你自己。”
桂姐走后,沈家谦又在病房外的走廊站了半晌,后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住院楼后的花园里。他找了一张石椅坐下,正是初夏午后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太阳透过绿树枝桠照射下来,在他的脚边投下一片斑驳的阳光阴影,如同漫长岁月遗留下来的沙漏,刷刷筛得只有几个模糊的片段。
因为天气热,花园里此时并没有什么人,但偶尔还是可以听见有婴儿啼哭传来。这里是军区总医院,花园的左边就是妇幼门诊部,所以那声音在寂静的午后听来格外清楚,一阵又一阵的孩童声音琅琅传来。
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在又一阵孩童哭声隐约传来时,终于站起来,大踏步朝前面住院楼走回去。
重年已经睡着了。昨晚扰攘折腾了大半夜,后来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小腹偶尔传来的隐隐刺痛。她在忐忑不安里,手一直放在小腹上。也许是有了早上医生与沈老太太的那番确切的话,这半天下来,渐渐安心。这时等到病房安静下来,眼睛就慢慢合上了。
她一直睡到黄昏的时候,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点迷蒙。沈家谦仍旧坐在近窗那组长沙发上,却是看着床的方向,忽然就起身走了过来。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站在床头,探身摸了一下她的脸。
重年不做声,偏过头去。
他站了一会儿,去倒了一杯水来,顿了顿,才说:“起来喝点水,待会儿吃饭了。”
重年没有动,他站着等着。过了一会儿,重年终究爬起来,从他手里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水是温热的,汩汩沿着肠胃流进去,仿佛连肚子里也暖了起来。她下意识摸了一下小腹,想要确认。
晚饭的时候,沈家谦竟然破天荒的拿着银匙要喂她。不过他耐心当然不会好,舀了满满一匙米饭伸到她嘴边,只等了一下,她没有张开嘴,他就不耐烦了:“吃饭!”
桂姐瞧不下去,横了他一眼,说:“哪里有这样喂人吃饭的?也先喝口汤再吃饭啊,这么一大勺子米饭怎么吃得下去?”
桂姐本来就不放心,所以晚上还是自己送饭过来看看。他这样的性子,难得上了心就更要闹,哪里是一时就好得了¨wén rén shū wū¨的。她在保温桶里盛了一碗汤,刚刚要自己动手喂重年喝下去,沈家谦却伸手过来接。桂姐看他这架势,不给他肯定不行,只得叮嘱:“正烫着,你可仔细了,别洒了。”
沈家谦哪儿有那个耐心,舀了一匙,竟然放在自己嘴边吹两下,就送到重年嘴边。重年张口喝了。他难得还问了一声:“烫吗?”
“不烫。”重年不习惯,顿了一下,说,“还是我自己来喝吧。”
“正烫着,你洒到床上去了怎么办?趁热喝。”说话间,又舀了一匙吹了两下,送到她嘴边。
结果重年就着他的手,把一碗汤喝了。他又喂她吃下去了一大碗饭,还要添第二碗饭的时候,重年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说:“我吃饱了。”这才作罢。
桂姐笑眯眯地收拾碗筷,絮絮问重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说明天做了送来。临走的时候,才说:“你跟家谦这几天的洗漱用品,我下午过去那边收拾了一下,放在浴室了。你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回头我叫人送过来。”
重年住的是私人病房,外面有一间起居室,但床就只有这一张病床。沈家谦吃完饭,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病房,在近窗那组长沙发上放下了一只枕头和一床薄薄的丝绒被。枕头与被子大约也是桂姐带来的,重年猜想是放在外面起居室,然后他拿进来的。沈家谦留意到她的视线停留在长沙发上,有点不自然地说:“我晚上就睡这儿
。”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这完完全全是一句废话。
重年没有做声。他也难得脸色没有变,却突然想起来说:“下午我给爸妈打了电话了,这病房屏蔽电话信号了,等回去了,你再跟他们打电话。”他顿了一下,又说:“要不,过两天,等我走得开了去把爸妈接过来。”
重年说:“不用了。”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在沙发上坐着,随手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本杂志翻看。重年不知道该干什么,觉是睡不着的,而且这时间也不是睡觉的时候。可是手头一时又没有可以消磨的东西,床头柜上堆得满满的,却都是各种水果点心补品,还有一大蓬插在清水玻璃瓶里的浅紫色康乃馨,开得满满的,沉甸甸的仿佛要坠下去了。
沈家谦忽然放下杂志,站起来走了过来。他在床头柜上翻了翻,掰下了一根香蕉。另一只手却又拿起了一个黑色的遥控板。重年怔了一下,这才记起来房间里有电视。沈家谦已经打开了电视,随手把遥控板扔在床头柜上,又走回到长沙发坐下,一边翻杂志一边剥了香蕉吃。
电视里在播放新闻,播音员的一口普通话字正腔圆吐字清晰,标准得不能再标准,连内容亦是如此,千篇一律的领导会面原油危机中东战争。重年向来对这类新闻是可看可不看,也可以说不求上进,所以只看了几分钟,便忍不住拿起遥控板换台。
在电影频道停了一下,却是广告,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有耐心了,又不停地按遥控板。只觉得眼前画面一闪一闪的,只要不是新闻与广告,她都会停一下。又一回停下来时,她还没看清楚屏幕,只是恍惚觉得那咿呀的调子极其熟悉。
沈家谦忽然说:“这不是白素贞么,就这个好了。”
果然是白素贞,神情凄苦,又怨又嗔。重年知道这是一折昆曲【断桥】。白素贞在断桥上终与许仙重逢,那时她肚子里已有了他的孩子。金山寺漫天大水滔滔,长风浩浩,她走的时候不是不失望难过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可是前尘旧事恩怨纠葛,千年的等待,最终满腹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