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脸上两道的泪痕未干,却是噗嗤一声笑着道:“公主你吓奴婢,如今都光武十六年了。”
十六年?
这就是未来吗?
莫小云呆呆地想。不够好在,她还是在光武年间,她轻咳一声,想了想问道:“莫知冈你知道吗?”
贵妇人终于不再笑,她弯弯的两道眼中露出惶惑的眼神,“公主怎么忽然问起莫大人来。奴婢听说莫大人光武十年就死在家乡了。”
光武十年?死?
莫小云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三哥怎么会死在那一年?那一年明明是她死了才对啊?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的事情?
难道与顾淮钧有关?
莫小云觉得头疼欲裂,她握住了贵妇的手腕,“我头疼得厉害,帮我叫大夫来!快去啊!”
贵妇人见她如此反常,竟然自称我,一时间顿愕,看到她真的捧着脑袋喊疼,才匆忙爬起来往外面奔去。
莫小云在床上,只听见那妇人对人吩咐:“快去请刘大夫来,快去吧!”
容妈妈口里讷讷地道:“怪,真是怪。”她瞅了一眼床上喊疼的公主,心里说不出的一股感觉。床上的分明是公主的脸公主的身子,但是说的话全然不是公主会说的!甚至提及光武十年的莫知冈,她微微一惊,双手交握,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赶紧再出门轻声唤道:“杜鹃儿,你来。”
杜鹃儿就是那一水儿的婢女之一,她赶紧垂头恭敬上前,将耳朵附过去。
容妈妈交代几句,便将杜鹃儿打发走了,她思索半天,赶紧回去照应着公主。
刘大夫来得极快,提溜着小箱子就到了。
莫小云却已经疼得再一次晕过去,不过这一次,她是直觉全无。
“刘大夫,公主这是害了什么病?怎么这么折磨人?”容妈妈一旁伺候着见刘大夫一脸沉色赶紧问道。
刘大夫忽然发现一件很怪的事儿,一个时辰以前,公主的脉搏已经很淡,几乎等于无,现在却与常人无异,他实在是不解。“有什么人来过?”刘大夫收回手,问道。
容妈妈摇摇头。
这里可是废宫,谁会来?连半个时辰前递给圣上的消息,都杳无回音,如何会有人进来?
刘大夫只道,“那便怪了。”他若有所思的抚着山羊胡须,这公主一向是他奉命照看的,虽然上面的人并不要她尽快就死,但是一向不主张用好药,如何今日一下子能死而复生?他转念看着容妈妈,解释道:“公主没事了,头疼不是大事,我开一副药用了便是。”
容妈妈点点头,她望着已经如婴孩般谁去的公主,心疼的想,这孩子十多年来未曾正常生活过,如今又要受药石之累,真是命苦。虽说是身在皇家,但是命如草芥,甚至不如平常人家的女儿。
刘大夫走了,容妈妈照旧跪在公主床头静静地看着她。容妈妈从浣衣局被送进飞凤宫,一晃已经十三四年,而眼前睡着的公主也从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如今黑发白肤的出众模样。
容妈妈没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向是将公主看做自己的孩子,只是,有人不能让这个孩子如常长大罢了。
“公主啊,你的命太苦,来生,可别再投身在帝王家。草头百姓一样好,你可不要认错了。”容妈妈喃喃地道,她拉着公主纤细秀气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点过去。
莫小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却听不清楚,她极不耐烦的要去抓住这个声音,猛地一睁眼,还是容妈妈的脸。
“公主,你可醒了,没事了吧?”容妈妈一边起身扶起公主,一边对外面伺候的婢女道:“将药水端来,公主醒了。”
喝药?
莫小云皱着眉头,她想到莫知冈,太阳穴隐隐做疼。
端药进来的正是杜鹃儿,她长得极秀气白净,手脚又干净利索,深得容妈妈的喜欢,她端着漆红的托盘,跪在床边。
容妈妈将药水舀起一勺一勺递给莫小云。
莫小云痛苦地喝下苦涩的药汁,眼泪水从她干涩的眼眶中落下来,流淌过苍白吓人的脸颊,滑入了衣领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怎么哭了?公主不哭啊,吃粒梅子。”容妈妈赶紧拿了一颗青梅送进公主嘴里,她看着这孩子哭,她也心焦。
莫小云窝在这个根本不认得的陌生人的怀里,不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世,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母性的关怀与温暖。
上一辈子,虽然她也亲亲热热地喊莫夫人做娘,但她心知肚明,她们娘俩之间始终有些隔阂难以消除,而这一世,她根本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娘亲,反而眼前这个妇人,令她感觉到些安心和平静。
“公主,喝完药再睡会儿吧。今日折腾一天,也该是累了。”容妈妈刚想稍稍起身,却被她拉住手腕。
“跟我说会儿话吧。”莫小云轻声道,她闭着眼睛,对眼前的人她无法警惕起来。
“公主想说什么?”容妈妈抚着她漆黑的长发,这样难得安静的片刻,连容妈妈都深觉不可思议。
公主的疯病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如今似乎完全没事人了,容妈妈反倒无所适从。
莫小云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我好像睡了一大觉,醒来,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吗,你是谁?这是哪里?”
容妈妈的心似乎被一只手揪住,这对公主来说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一疯十数年,如今人清醒了,却前尘旧事一并忘去,——大抵是不坏的。容妈妈想,那十来年,也过得太曲折,忘了便也是大好事。
容妈妈小心翼翼地抹去眼角渗出的眼泪水,“孩子,叫我一声容妈妈好吗?”
莫小云听见她哽咽的话语,微微抬头去看她,却发现她早已经泪流满面。莫小云想,容妈妈一定待这个公主特别好,她乖巧地道:“容妈妈。”
“好孩子。”容妈妈紧紧抱着她,许久才擦去泪水道,“你是当今皇上的四公主,封号平西。你出生那一年,皇上亲率五十万精兵大破西北,班师回朝那日你出生,故此封号,名文沣。”
平西公主,文沣?莫小云默念了两遍。她似乎能从容妈妈的语气中解读出皇帝一统山河锐不可当的气势,以及对这个公主的喜爱。“我的娘亲呢?”
容妈妈微愣,她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描述那个曾经宠冠后宫、艳绝当世的女子,任何话语都太苍白了。容妈妈轻轻按着公主的肩膀,“你的娘亲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可惜,英年早逝。”
莫小云深深的无奈,她重活一世,居然还是没有生母在前。
容妈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事,平西公主小时候如何可爱又顽皮,和当今太子殿下如何兄妹情深,只是后来的故事,再也没有繁华,只剩冷寂。
平西公主的故事,在生母云贵妃死后,便急转直下,不复当初。
莫小云在容妈妈渐渐轻缓下去的语调中再一次睡着,匀称的呼吸声慢慢沉重起来。
容妈妈细细地瞧着景文沣,她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这个孩子,就像是,在意自己的孩子那样。她轻轻地闭上眼睛,肖想当年,自己不过是浣衣局嬷嬷身前伺候的小婢女,从不见风华绝代的女子怎的貌美惊人,只是见过的人都说,世上再也没有如同云妃般美貌之人。她从浣衣局一步一步走向妃子的后宫,从此进入飞凤宫中成为最得宠的四公主的贴身嬷嬷,对云妃却再也没有乍见的惊人之喜,反而生出无限的惆怅和悲悯。
四公主的长相,是云妃的容貌中和了当今皇帝圣颜,柔和的轮口与英气的五官和谐呈现,容妈妈有时候也想,要是她没疯,那凭着这副模样想要重新获得皇上的喜爱也是不难的,毕竟六位皇子和五位公主中,只有她最像皇帝。
杜鹃儿悄悄推开门进来,高大的两扇门下,她娇小单薄的身影格外轻巧,她疾步走到容妈妈跟前,轻声告诉道:“相爷让妈妈一更时分去一趟。”
容妈妈点头,掖了掖景文沣的被角,和杜鹃儿一起往外走。
出了门,杜鹃儿也觉得不对,轻声问道:“容妈妈,公主今日倒安静,我看她的眼睛,倒是不像之前了。”
方才杜鹃儿端药进去,一进去便感觉到景文沣一直看着自己,面无表情而眼神疑惑,这怎么回事平常那个疯疯癫癫人鬼不分的公主呢?她的眼神可从来没有汇聚在一个点上过。
容妈妈微微叹气,“你将这事儿也说了?”
杜鹃儿自然明白容妈妈问的是什么,她立即表忠心道:“容妈妈未曾交代,杜鹃儿便没说。”
容妈妈看着杜鹃儿,沉默一番才道:“公主的疯病好了。”
杜鹃儿却比容妈妈惊讶不少,直直地抬起头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惊觉失礼,“容妈妈说的是真的?”难怪,难怪,那眼神,怎么可能是疯人所有?“怎么……好了?”杜鹃儿极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对她们这些走兵卒子而言,景文沣死了也好疯着也罢都不碍事,但是一旦清醒过来,那情形就不一样了。
容妈妈也摇摇头,怎么好的,好到什么程度,刘大夫不清楚,更不清楚,“说自己将之前十多年的事情全忘光了。”
杜鹃儿听着容妈妈的口气,像是同情多余担忧,她随即提醒道:“真的假的,容妈妈能试探出来吗?”
容妈妈不想在说这件事,应付一个杜鹃儿已经算是麻烦,要去应付相爷,简直令她思绪混乱。“再说吧。你带人守着公主的大殿,谁也别放进去。”
杜鹃儿这倒是极有自信的,挺着胸脯道:“容妈妈放心吧。”她的自信也并非师出无名,而是飞凤宫实在冷清,这些年来从不见有人来,自然公主也不曾踏出一步。杜鹃儿今日才发现,她一直尊敬的容妈妈似乎胆子也并不大,甚至有些妇人之仁,她思忖着要是容妈妈将这件事瞒过相爷,她该怎么做。
杜鹃儿将心思全部放在脸上,容妈妈又怎么看不见,只是她无暇管这些,杜鹃儿有没有另存心思两说,她要如何保一保公主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莫小云醒来,屋中除了她没有别人,高床阔大,她费了老大的劲才从床上落在地上,地上放着的旧蓝丝软鞋,她踩着鞋,趁着一盏烛火微薄的光亮打量这个空荡荡的大殿。
容妈妈口中的公主,过得倒是并不显贵,有些用度甚至比不上莫府。
莫小云站在烛火边,看着它因自己的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