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问你你对上司有什么不满,或者认为有谁的行为不利于银行,比如说腐败、贪污、渎职等等。什么都可以说。他们总是循循善诱,巴不得谁能爆点猛料。面谈之后他们就直接回日本了,不再做任何逗留。几天的过程中,他们不和分行的任何人吃饭或者闲聊。表面上,每个人都是包青天,公正清廉,执法如山,但实际上,心机似海,到底牵扯了怎样的派系斗争,谁也不晓得了。
检查团的到来是不定期的,但基本上保持两年至少一次。上海分行已经有两年没有检查团来了,应该快了,中村感觉到。面谈的时候,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要是有几个日本人都说前森的不是,估计是会产生一定影响的。有没有真正的效果不得而知,但是总比不说要好,中村想,至少出出恶气也好。
中村的这个愿望倒很快得到了满足。
检查团不期而至。
一大清早,胡朝静来到办公室,就发现自己的抽屉和文件柜被贴上了封条。最大的会议室已经被占领了,穿深色西装的老人家都面色凝重,步履匆匆,显然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
白板上已经公布了第一张检查结果的公告,某某某没锁抽屉,某某某的垃圾筒里有未粉碎的客户资料,某某某部门的重要文件没放入带锁的文件柜里,等等。
众人暗叫不妙,要命的检查团来了,这帮老爷可不好打发。只有中村在那里摩拳擦掌,踌躇满志。他在等待最后的面谈。
他反复和宫川敲定,一定要反映一下银行人事改革的不乐观现状。
宫川说他晓得,他甚至都拟好了一份报告。他拿出来,给中村看。
稿子写得很中肯,宫川认为随着金融大环境的变化,必须不断地修正人事战略。比如,当初合并的时候,的确人员有点多。但,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金融各大巨头在争夺中国市场的时候,是扩张的时候。因此,银行现在不是人多,而是人员不够,必须保有现有人才,招募新的人才,才能够应对新的经济环境。银行专业人才在未来的几年中一定存在缺口。
所以,银行当务之急不是精简人员,而应该是注重员工的培养和招募。
宫川问中村对稿子的意见,中村大声叫好。宫川说,那请您也签字表示支持吧。中村愣了一下,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拒绝似乎不太好,就签上了名字。宫川就收好意见稿,向中村鞠躬致谢。
这一招是钱若尘教他的。
钱若尘对宫川说:“中村那么恨前森,就让他把前森干掉好了。”
这份意见稿会起作用吗?钱若尘想,如果是宫川递交的话,一定有他的作用。
稿子上面还有中村的名字,两个副行长参的奏本,其中一位还是皇亲国戚,应该多少有点影响,前森的前途令人堪忧啦。
不管怎样,看日本人自己斗先。
总是中国人斗来斗去,都审美疲劳了。距离中村把长山弄走,已然隔了一年多时间了,是时间再来出大戏让中国观众解闷了。
胡朝静面谈的时候,检查员问她:“身为人事部成员,你对人事改革有什么看法?”问得竟那么直接。胡朝静知道上面正在考量评判这次改革,急需基层的反馈意见。她估计,所有人都会被问到类似的问题。
她说:“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看看上海的一份招人专刊,上周四的那一期,有一个外资银行招募的专栏。我数了一下,有十几家外资银行刊登了招聘广告。包括一家日资银行。我想,可以看出一个大的趋势,中国市场是外资银行的必争之地,要争业务,先争人才。别的我不说了,我不认为本次改革能够令我们银行在竞争中占有优势。看看改革至今,走了些什么员工就可以了。”
那个两鬓斑白的检查员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有过跳槽的念头吗?”
胡朝静道:“当然有,但是在得到了银行的暗示之后。”
检查员问:“银行如何给你暗示?”
胡朝静道:“级别和工资评定远远低于我自己的预期。”
检查员有一双异常深沉的眼睛,结束面谈时,他对胡朝静的知无不言表示感谢。
一周后,检查团离开上海。留下厚厚一沓的“整改通知书”。也留下了一个可怕的传言,中村终于对行长前森下手了,有一份意见书,完全针对前森,足足有十几页。
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情传出来的,前森和中村都变了脸色。
宫川还是老实,主动跟前森交代,那份意见书是他起草的。前森冷哼一下,“宫川君不必多言,我心里自然明白这是谁一贯的做派。”
好了,中村跳进黄浦江都洗不清了。
前森开始在公开场合训斥中村,令他无比难堪。中村也豁出去了,他有他的一些势力,特别是在业务上,把前森晾在一边。两个人公开不合起来。
本来,中村总和前森一道吃午饭的,尽管和上司吃饭,得胃病的几率会高些,但地球人都知道,中村向来是舍不得把那么宝贵的私人时间奉献给一个没有用处的人的。
中村一直有他的小聪明,午饭时间从不主动和前森谈公事谁受得了二十四个小时一直干革命啊!
说起来,他也算费尽了心思,成天挑些前森喜欢的话题。前森其实是个无聊可怜的家伙,所谓最喜欢的话题,无非就是回忆当初在美国分行里的日子。换成旁的人,谁会当那是什么得意的好日子?美国人突然伸出拳头来,比日本人的头都大。但前森喜欢谈就谈啦,那点经历嚼成蜡了,还是让前森有比别的日本人高出一头来的优越感。
可是,现在,中村已经不再陪前森吃午饭了。到点的时候,中村就显得特别地忙碌,要么压根跑在外面和客户吃。
姚秀思看他们争斗,觉得前森是丈八的烛台,照得见别人却照不到自己。还说她姚秀思不懂得同盟战术呢。前森自己呢?偌大的银行,全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谁是他的同盟?好不容易有个中村肯投靠他,却不懂得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一点好处,活活逼反了他。
正 文 28。姚秀思接到了安德鲁杨的电话
姚秀思接到了安德鲁杨的电话。
那个男人还是一贯的彬彬有礼,问候了几句,说,有家台资企业,人家直接点了她姚秀思的名了。
姚秀思闲闲地说:“我这里工作还没收尾呢,要是跳槽就太不负责任了。”
安德鲁杨说了一个数字,继续道:“这比副行长的头衔更实际更有意思,不是吗?”
姚秀思沉默了一下,问:“台资企业,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安德鲁杨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一年合同,相当于一个项目。目的就是完成公司裁员。”
姚秀思道:“有多急?”
安德鲁杨道:“那边等不起的,本周最好给个准话。”
姚秀思说她要考虑一下。
安德鲁杨表示理解,最后补充说:“那个数字是他们开的,我估计还有 15%左右的上浮空间。”
挂上电话,姚秀思怔怔地出了一会子神。
她颓然靠在椅背上,感到身上的每个关节都无比酸痛,肩颈僵直,眼窝发胀,最要命的是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疲累。
她快四十五岁了。她很少顾影自怜,她尽量避免一切触动情绪的行为。
这次战役不单演变成了耗费时力的持久战,她还打得颇疲劳,是因为银行局势比预估的复杂,还是因为她老了?
她甚至觉得很难振奋起精神来投入下一个战役,台资企业,裁员,都是难啃的骨头。
她有点慌张,如果一个杀手感到倦怠,那么等待她的只有死亡了。
钱若尘没有倒下,胡朝静没有倒下,赵建军没有倒下,甚至连孙战遥都没有倒下。姚秀思为此次的无能而羞愤。
她感觉很差,这么吃力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没有目的,所以没有意义。
杨绪生来找胡朝静。
如果在若干日前,胡朝静恐怕是要奔过去,再是千言万语。但是此刻,胡朝静老远看见了他的车子,想避开,又觉得太刻意反而不妥。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
杨绪生有点憔悴,看见胡朝静,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两人都觉得隔阂,面前仿佛是个陌生人。
还是胡朝静先说话:“找我有事情吗?”
杨绪生情绪有些激动,说道:“三月,我会把姚秀思挖走,为了你。”
胡朝静苦笑道:“这又是作甚么?”
杨绪生停顿了一下:“三月,我知道她容不得你。”
胡朝静就板住了脸孔:“说这些话真是好没意思。姚秀思在不在银行里跟我没关系。她在,我这样工作,她走了,我还是这样工作。谁告诉你,我和她水火不容?”
杨绪生道:“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胡朝静道:“这是真话。”
杨绪生的眼睛竟有些红红的:“反正我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是吗?”
胡朝静问:“你究竟要我相信你什么?”
杨绪生说:“你同事来找你了。”
胡朝静回过头,看见戚豫飞正走过来,杨绪生就走了。
戚豫飞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问:“听说孙生住院了,我去看望,你去吗?”
胡朝静点点头:“去的。”
孙生不是因为心脏病住的院,而是抑郁症孙生不是因为心脏病住的院,而是抑郁症。
自从他请病假回家休养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他的家人以为只是职场失意造成的情绪低落。直到有一天,他妻子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柄水果刀,就问他:“你要吃什么?我来帮你削。”
孙生摇摇头说:“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我至少可以了结我自己的性命。”家人这才认识到他已有极严重的心理问题。送到精神病院后,医生马上建议住院,不要当心理毛病不是病,否则,一切后果由你们自己负担。于是孙生真的就住院了。
胡朝静是第一次进入精神病院探访。孙生在病房里,见到他们,一脸的冷寂。胡朝静也不知该说点什么。硬着头皮问:“你好点没有?”
孙生忽地回过神来,拉住胡朝静和戚豫飞,走出病房,躲在走廊拐角,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