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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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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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60)

他们走出教学楼,找了一盏比较僻静的路灯,坐在人行道上,接着往下看。等把最后十页看完,允嘉翻翻已经用去一半的笔记本,合起来,小心地放进包里,开心地笑起来,“这下可好,明天开始我就去熟悉这些名字,他们说等我把酒都认得了,就开始教我调酒。”

鉴成看着她的样子,也笑了,“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用功呢。”

“当然啦,有钱赚啊,很多的 ………”允嘉起劲了,“别看工资只有二十块一天,运气好的时候小费可高了,我昨天就亲眼看见一个日本人灌饱黄汤一给就是一百块钱,更妙的是,你猜怎么样,他转身就忘记了,又拿出一百块钱来,我在旁边都看得羡慕死了,”她拖长了声调,语气里带着感叹,“有钱真是好啊,”随后开始算账,“我每个星期上三天班,往少里算,假如每天平均五十块钱小费,加上基本工资,一个星期两百一十块钱,那一个月就是八百四十块钱…”她转过身来,激动地扯扯他的衣袖,“八百四十块钱,八百四十块钱唉! ”

“听见了,八百四十块钱。”

允嘉放开他的衣袖,抱着包,微仰起头看着天空,“等拿到工资,我要去买一条真维斯牛仔裤,直筒的那种,”她看看鉴成,一脸遗憾,“可惜他们只要女的,否则你跟我一起去学调酒,比在肯德基挣钱多多了,不过,以后你要是缺钱花,尽管跟我讲,”信誓旦旦完了,眼睛一转,又立刻补上一句,“我借给你。”

鉴成忍不住笑起来,“才借给我啊?”

“嗯。”她抿着嘴角点点头。

他摇摇头,“我们家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知恩图报的?真是没良心。”

“借给你已经很好了,你找人家去借借看,”她叫起来,“什么你们家把我养这么大,我又不是捡来的,再说这也是我的血汗钱啊,再说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怎么好意思跟我要钱,”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可笑,“扑哧”一声,又重重地来了一个“再说”,“再说,还没挣到手呢。”

允嘉的眼睛映着橙红色的灯光闪闪发亮,头发换成个中分的发型,一把高高地扎在脑后,跟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脸上没怎么化妆,看着十足高中生的样子,说话时眉宇之间带着股夹杂稚气的一本正经。

夏天快来,蚊子已经很多了,聚在路灯下面一圈一圈地飞。没一会儿工夫,鉴成已经被叮了两个包,他一面赶蚊子一面嘱咐允嘉小心。

“没关系的,从小只要你坐在我旁边,蚊子就光叮你,不会来叮我。”

“真的?” 他将信将疑。

“等着看好了,下一只蚊子来的时候,我们一起把手伸出去,看它叮谁。”

一只蚊子施施然飞来,他们一同伸出手臂。那只蚊子或许原本怀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热腾腾的猪手面就放在眼前”,而且居然不是一碗,是两碗,反而迟疑起来,姿势优美地徘徊许久,终于降落在许鉴成的手臂上。

“怎么样?”允嘉欢呼起来。

鉴成拍死蚊子,“我怎么以前没注意到?”

允嘉看看他,顿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指指他的鼻子,“你眼睛那么大,怎么会注意。”

“我眼睛再大也没你的大,”他看看手表,快十点钟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跟钱正说好,他十一点到校门口来接我。”

“要不打个电话叫他早点来吧?”

“算了,”允嘉看看自己的表,又看看他,“我估计他现在肯定在打游戏,拉他出来说不定会不高兴。反正才一个小时,我就在这儿等,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鉴成说着,把手里的英汉字典放回书包里去,未及把拉链拉上,允嘉已经看见里面“健牌”的白盒子,一伸手抽出来,“哇,果然是香烟,啧啧啧啧,”她把眉毛眼睛挤成一堆,盯着许鉴成,挥动手里的烟,“你抽九块八一包的健牌,还跟我装穷?”

“拿来拿来,”他伸手去抢,但允嘉左手转到右手,再右手转到左手,就是不给他,他一着急说了出来,“我就要戒烟了! ”当时已惘然(61)

允嘉愣了一下,抓着烟盒子的手停在头顶,但没过几秒钟又醒悟过来,反剪着藏到背后,退后两步,格格地笑起来,“要戒烟了,所以就买索性健牌抽个够?你骗谁呀,这副样子,能戒得掉吗?”

鉴成被她讲得有点窘,等她笑完了,说,“还给我吧。”

她再后退两步,把手藏得牢牢地,摇摇头,“不给。”

“给我。”

“不给,”允嘉神气地摇摇头,“我这是帮你戒烟,为你好。”

“到底给不给?”他板起脸。

“不给,有本事就来拿呀 ……………”允嘉做个鬼脸,一面把身上斜背的包带调了一下,看看身后,做出随时准备跑的样子。小时候,爸爸每次出差带什么礼物回来,要是不说明给谁的,允嘉就拣好的挑,而且,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便再也抢不过来。

“你不给就算了,”鉴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立刻又警醒起来,“喂,你留着香烟干什么?”

“好玩。” 她一面说,一面把香烟收进了包里。

他们又在路灯下的人行道边坐下。鉴成问,“你没抽烟吧?”他开始怀疑这点,回想一下,确实没有在允嘉身上闻到过烟味,但也难说,她经常抹得香喷喷的,什么味道都盖住了。

允嘉“嗤”了一声,“哪有女人抽健牌的?又不好抽样子又难看。上次在酒吧,我看见两个台湾女人抽一种很细的、长长的香烟,夹在手上,姿势好看得………,好看得我说都说不出来,可惜不知道她们抽的是哪一种烟。”

“要知道干什么?”鉴成沉着脸问。

“不干什么,就是知道知道,”她看看他,嘟起嘴,“你怎么这样,只许自己放火,不许人家点灯。”

“那个……… 你那个什么钱正,他抽烟吗?”

允嘉摇摇头,“他爸不许。说也奇怪,他爸自己是个烟筒,却规定儿子一定不能抽烟,有一次他跟人家一起抽了两根,让他爸闻出来,扇了一顿耳光,以后就再也不敢了,”讲到这里,她转头看看他,停顿一下,轻轻地笑了笑,低下头,“鉴成哥哥,我想,要是你爸在这里,估计他也不会让你抽烟的吧。”

“我爸 ……… ”允嘉的话让鉴成想起了爸爸。爸爸从前一天一包万宝路;高兴了花钱如流水给家里添这买那;被人家骂成暴发户自己还得意“娘的,什么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就是要壮,不,我就是要出名,哪能啦”;爸爸最后一次来学校看他时苍凉的背影;现在,也不知道爸爸到底在哪里,日子过得是好是不好,那个年轻女人有没有扔下他,是否还抽得起万宝路,爸爸的烟瘾可够大,也痛下决心戒过,都没戒掉,爸爸爱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戒烟有啥难,老子都戒过十几次了,平均一年一次”,最后决定“早死就早死,好过憋着”,他没万宝路抽,恐怕真会很难受。他想着想着心里酸起来。

鉴成抬起头,越过路灯光,一天璀灿的星光扑面而来。在城市的晚上,已经难得看见这么闪烁的夜空了。明天天气一定特别好。

他看看身边的允嘉,她也正望着星空,脸色很端正。

“你在想什么?” 他问。

“我在想我妈,”允嘉没看他,幽幽地回答,“你说,我妈会不会真有点苗头?上次她来看我,妆化得很浓,嘴唇还涂成玫瑰红,其实她的年纪已经不适合那个颜色了,我都没好意思跟她说。”

“你不是说过无所谓吗?”

“我是无所谓,就是怕我妈再吃亏,”她沉默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你说天上那些星星如果都是钻石,一颗有没有三克拉?”

“岂止三克拉,砸下来地球都没影了。”

允嘉笑笑,指指头顶的北斗七星,“有一次我在一家商店看见一个别针,就是镶成那个形状,挺好看的。”

鉴成突然想起高考后那次在阳台上同允嘉的对话,“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叫我对北斗星许愿的事情?”

允嘉想了想,点点头,“你许的是考上大学,对吧?”她歪起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看他,“看来那颗星星还挺灵的。”

“那你也许一个吧。”

“只能许一个吗?”

“我那时候就只许了一个。”

允嘉点点头,闭上眼睛,一会儿,又张开,冲他笑笑,“好了。”

“许的什么?”

“我许的愿,干嘛要告诉你?”

“我那时候可是一许完就告诉你的。”

“你告诉我又不等于我一定要告诉你。”

“不告诉我,当心愿不灵噢。”

“乌鸦嘴,有这么说话的吗?” 允嘉瞪他一眼。

“不会是快点当上餐馆小老板娘之类的吧?”

“就不告诉你,”允嘉笑着瞪他一眼,看看表,“快十一点了,我该走了,”说着又从包里拿出烟,递给他,“拿去吧,否则我看你会心疼死那九块八毛钱。老实说,是她要你戒烟的吧?”

当时已惘然(62)

鉴成正要伸手去接烟,冷不防允嘉又把它收到脑后,“是不是?”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

允嘉这才把烟递过来,一面笑着瞪他一眼,“你可真是听话。”

他脸红了,“她已经讲过好多次了。”

鉴成把允嘉送到校门口,一辆摩托车已经停在路边,一个高挑魁梧的少年斜靠在车边,一手拎着一个头盔,一手把一串钥匙往半空中上下抛着玩,摩托车坐凳上还放着另外一个头盔。他认出那是钱正。钱正把头发剪短了一些,穿件普普通通的春秋夹克衫配牛仔裤,斜背着个牛仔包,看上去规矩很多。

“喂……………”允嘉喊了一声,钱正转过头来,立刻收住钥匙,笑了笑,端着头盔朝他们走来,冲他热热乎乎地叫了声“许大哥”,用丁力刚从乡下出来时看 “文哥”的神情高山仰止地注视着他,一迭连声地道歉,“上次实在是误会,许大哥大人不计小人过,大人不计小人过,唉,我要早知道你是……”或许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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