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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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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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成哥哥,我漂亮吗?”她问。

他点点头,“漂亮。”

“二十一岁,”她带点感叹,“我这一辈子,现在最漂亮了。”

鉴成把地上的碎玻璃收拾了,他们一起坐到桌前吃饭。桌上的菜是钟点工早上来做好的,本来是允嘉的午饭,她没吃,就热一热当晚饭。他提议再炒个菜,她摇摇头,“我肚子不饿。”

“你那是饿过头了。要不,先喝点汤吧。”

锅盖揭开,一股浓郁的药味冲鼻而来。允嘉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呀?”

“炖的肉骨头,吃什么补什么嘛。”

“汤怎么黑乎乎的?”

“加了中药。”

允嘉把鼻子凑上来闻了闻,又皱起眉头,“你还不如索性熬一锅药汤给我喝。”

她看着他用勺子把汤舀进碗里,突然问,“鉴成哥哥,你是想去美国吗?”

他看看她,她说,“我妈说的。”

“在申请学校,运气好的话,明年吧。”

她顿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左手去拿了一把勺子,“那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吧。美国那么远的地方,我可没本事去。”

听着允嘉这一句话,鉴成的手猛地一抖。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再“啪”地弹回去,震得五脏六腑都微微的痛。

他想到几年前想着允嘉可能要跟汤骥伟去美国时自己的心情。现在位置换了一换,她的想法居然会同他的一模一样。

“谁知道能不能去得成呢?”他尽量用轻松的声调回答,“再说,就算真去了,也可以回来的。”他也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异样。

她不说话,用左手握着的勺子去汤碗里勾了几下,动作很生硬,舀起一勺汤,送到嘴边,已经泼了一半,汤水在衣服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印子,她拿了张餐巾纸擦。

“还是我来喂你吧。”他拿起勺子,端着碗,舀一勺送到她嘴边。

她看看他,迟疑一下,听话地凑过嘴来,把汤咽了下去。

等她再抬起眼睛,里面突然涌出几大滴眼泪,骨碌碌沿着她光洁的脸颊滚下来,掉进他手里的汤碗,像雷雨初来时那豆点大的雨一颗颗用力地敲在地上。

允嘉眼看着自己的泪水掉下来,脸上交织着委屈、惶惑和悲哀的表情,“我把汤弄脏了…我怎么会…把汤给弄脏了呢… ”

当时已惘然(120)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看鉴成,如梦初醒般抬起右手,发现整个手臂都被纱布包着,又慌里慌张换左手去擦眼睛。

鉴成拿着汤勺的手僵在半空,允嘉的眼泪像是在他心里狠狠地抽了几鞭。起初不明白为什么,后来猛然意识到,认识十二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哭。小时候她调皮捣蛋,不管闯了什么祸,得罪了谁,都是一副安然若素的样子,怎么说她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不往心里去。

她哭起来,原来是这样的:没有前兆,没有抽噎和诉苦,只是一串晶莹的眼泪沿着脸庞肆意地往下滚,往下滚,干净利索得把自己和别人都吓一跳。

允嘉还在用力地揉,好像生怕一旦松手,泪水又会涌出来;眼泪其实已经没了,只是把眼睛越擦越红。

鉴成感到一种椎心刺骨的痛在心里慢慢洋溢开来。他放下汤碗和勺子,一把抓住允嘉的手,“别擦了。”

她摇摇头,要把手往回抽,但他抓得更用力。她终于不再挣扎,愣愣地望着他,眼睛红红的。或许是房子里空调的缘故,她的手很冷,握在他的手里小小的,手上的骨头轻轻刺着他的掌心。

他们那么对坐着,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慢慢暖起来,这让他心里莫名的有点宽慰。好像一同旅行的夥伴,走了很多路,终于有个歇脚的地方,坐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带点倦意,不愿说话;前面还有山长水远,也懒得去想,只贪图那一刻的悠闲和放任。过去和未来被一刀隔断,只剩现在,只剩一个瞬间,假如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没有别的事情,就这样下去,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时候,门铃又响起来,几声后,还在响个不停。

“下面有人。”允嘉轻轻地说。

他松开她的手。

她到门口拿起话筒,讲了几句后按下开门的钮,回过头,脸色有点苍白,“是他来了。”口气很尴尬。

他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讪讪地说,“那我走了。”

这么一会工夫,门已经开了,一个中等身材、三十出头的男人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盒蛋糕,包装很精致,上面印着某家糕点名店的标志,隔着透明玻璃纸做的盒盖,看得见里面奶油上满堆着草莓和杨桃,中间写着玫瑰红的Happy Birthday。

那个男人一眼把他从上扫到下,允嘉笑着介绍,“我哥哥,就是在银行上班的那个。”

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跟他握手,“幸会幸会。你们行长是XXX吧?”

“是。”

“我同他一起打过牌的。”他们随便聊了几句,那个男人说话口气很随和,眼睛里却隐隐藏着一股锋芒,看得出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

“你怎么来了?”允嘉问。

“下午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等会八点钟要陪客户吃饭,不知道要到几点,现在先陪你吃蛋糕。”他兴致很高的样子。

鉴成告辞出门,下了楼,看见那辆黑色奥迪停在门洞边,两个楼面之间凹进去的地方,刚好从外面路上看不见,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一个小开模样的司机吊儿郎当坐在驾驶座上开着窗抽烟,看见他,掀掀眼皮,又把眼皮放了下去,接着跟音响哼“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他走过那辆车,又回过头看看,一股愤恨猛然从心底升起,刹那之间让他几乎有冲动去把车屁股后面的圈踢它个把下来。

他想起允嘉早先说的,“我现在可真的是个狐狸精了。”

那天晚上,他被向晓欧说了一顿,因为做申请材料的时候把某个学校的一张表格放到了另一个学校的信封里。

“这样的话两个学校的资料可能都会被退回来的。” 向晓欧很不高兴。

他说不出话来。

很晚才睡,也没睡好,做了很多七零八落的梦,有一个梦里面,回到小时候,教允嘉游泳,她不会游,说“鉴成哥哥你抓着我,你要抓着我”,他说好,但等她一把头埋到水下,他就把手放开了。他以为她能自己浮起来,可过了半天还没有动静。他这才慌了,潜下去,却再也找不到她,他找着找着,还是一无所获,急得就在水里流起眼泪来。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小王在另一张床上打鼾,他身上头上全是汗。

他看着黎明天空水一样的蓝色。一颗心还浸在绝望的情绪里。

那天傍晚,小王照例和女朋友煲电话粥,他插着耳机听英语。听到一半,突然看见桌子上的钟指着五点二十分,是那个点歌节目的时候。他把收音机调过去,果然是那个女主持人,她说,“欢迎您来电点播,我们的热线是xxxxxxxx。”

他看看小王,又看看收音机,从抽屉里找出IC卡,一路跑下楼,到最近的一个电话亭,拨了那个号码。

果然难打。鉴成的IC卡上只有六块多钱了,他一面不停地按“重拨”键一面在心里默默祈求能打通,终于,在重拨七八次后,他听见了导播的声音。

那天他运气不错,只等了一条线就轮到了。女主持人问,“请问二号线的许先生想为谁送歌?”

“我妹妹,我想祝她昨天生日快乐。”他如释重负地脱口而出。

“祝你妹妹昨天生日快乐?”女主持笑了。

“是昨天,” 他也觉得不好意思,“本来想昨天点的,电话没打通。”

女主持表扬了他的锲而不舍后亲切地问,“想送哪首歌呢?”

“‘恰似你的温柔’ ,”他认真地说,“邓丽君版的。”

“那你有什么特别的话想跟你妹妹说呢?”

女主持这句走过场式的话,他竟然久久回答不出来,电波在千家万户的收音机里静寂着。

人家问他有什么特别的话想跟允嘉说,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有满心满肺的话想跟允嘉说,却不知从哪里开头。

当时已惘然(121)

“许先生?”女主持几乎以为他掉线了。

他应了一声,清清嗓子,结结巴巴凑上几句话充数,等讲完,背景里音乐已经响起来。

导播挂断电话,他跑回楼上去,收音机里那支歌已到尾声,邓丽君在唱“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qi書網…奇书;阔别几年的旋律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起,是赵允嘉的。她果然听见了。

“怎么搞的,人家叫你讲两句话都讲不好。”她在电话那头半嗔半笑。

他笑笑,“从来没点过歌嘛。”

“谢谢你。”沉默了一会,她说,声音很温柔,又带着点涩。

“嘉嘉,”他犹豫一下,终于问,“你从那儿搬出来吧。”

“搬出来?”

“嗯。”

“搬到什么地方?”

“搬回你们球场的宿舍啊。”

“我不要,”她很干脆地回答,“我的床位早就让别人占了,再去打申请,不是给人看笑话吗?”又补上一句,“再说她们也看不惯我。”

“那就找个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允嘉的口气低落下去。

“另外租个房子,你看怎么样?”球场附近有很多空房,大半是政府买来分给被征用土地的农民,农民自己家里都有房子,一般就出租,坏处是没有家具,好处是价格比较低廉,可是,就算低廉,一个月也得四五百块钱。

昨天回来后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今天也几乎想了一整天,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劝她搬出来。

电话里沉默了。

过了好久,允嘉说,“我的手还没好,怎么搬啊?”

“我帮你一起搬。”

“租房子…太贵了。”

“我替你付房租。”

“我又不是没钱。再说,你明年就要走了…”她顿了一下,又轻轻地说,“我妈也说要再结婚了,以后可能会跟那个男人去深圳,那儿有家公司聘他,一个月七八千,连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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