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雪俯首行礼:“回皇上,臣女今日之所以来,是因为昨日回将军府探望爹爹的时候,爹曾交给我一封书信,让臣女找机会亲自交给皇上。”
“哦?呈上来。”皇上待傅义坤呈上,信手展开。
堂上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大家都在借机打量天子的神色。
然而天子却始终没有透露出一丝情绪,只是淡淡看完,然后看向良允之,唤道:“良允之。”
“臣在。”声音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天子将信一把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伴随着响声的还有天子骤然冷厉的面容,他猛然沉声说道:“慕将军在信中笃定地告诉朕,当年夜家大火,除了夜随尘无一生还,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心中大石落地,虽然明白为保自身无恙慕枫谷必然会站在我们这边,但是毕竟是帮了我们,心里不由对他再生一份感激。
不对!我一个激灵,温宛竹与凝雪当初根本就是逃出生天了,如今慕枫谷又如此信誓旦旦……他到底是一无所知,还是根本心知肚明?
一无所知就罢了,若是心知肚明,那么又到底是后知后觉还是有心相助?
我不敢再往下想,每一个问题都会衍生出几个答案,而答案又引起新的问题,我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被困在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之中,越想要找出缺口,网就越箍越紧,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在十四年前那个火光通明的一夜埋下了伏笔,环顾四周,每一个人,都是棋子,我们的每一步,都已经被预先设定好,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甚至今后会走的每一步,都是顺着既定的轨道,那么,到底是谁安排了这一切?
余光扫过镜司澈和詹台玦衡的方向,再不着痕迹地收回:如果我们的每一步都被设定好了,那么,我们每个人的感情呢?是不是连我们的感情都被利用,成为了赢得这盘棋的工具?
寒意袭来,这样的想法让我不安,撑在地上的手臂开始轻微地颤抖。
“你诬陷朝廷命官,扰乱朝廷秩序,还不认罪?!”堂上,皇上对良允之已经失去了耐心。
“皇上饶命啊!”良允之一面磕头,一面不着痕迹地看了陆玄一眼,嘴上却不依不饶,“即使詹台翎和詹台千瞳无罪,詹台夫人的欺君之罪可是她亲口承认了的……”
“住口!”陆玄在皇上发作之前猛然怒喝道,“死到临头,你还要拖别人下水吗?!”
良允之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再言语。
“父皇,”镜司羽抱拳,“良大人虽然确实冤枉了詹台大人和詹台小姐,但是想来也是为了维护朝纲安稳,以防有人欺瞒父皇您啊!前些日子詹台大人治理水患贪污,想来是不知道跟谁结下了梁子,这才有些小人想借刀杀人,太尉大人与詹台小姐这些日子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今日父皇若是因为这个再治了良大人罪,詹台夫人的欺君之罪也就必须要一并处置,最终弄得两败俱伤,岂不是白白让那些人看了好戏?依儿臣看,倒不如以大局为重,大事化小。”
皇上一愣,面色微微和缓,陷入沉思之中。
我却咬紧牙关,恨恨地想:镜司羽倒真没有辱没那“玉面诡谲”的称号,本来即使治了良允之的罪,我也不信皇上会把燕清韵怎么样,如今被他这么一搅,倒把良允之与燕清韵绑在了一条船上,我们若想保住燕清韵,就不得不放过良允之。
“父皇,儿臣觉得太子说得有理,”出乎意料,镜司澈开口帮腔,“现在朝廷里人心惶惶,对良大人还是小惩大诫为好,至于詹台夫人……虽然欺瞒了父皇,但是毕竟经历了丧亲之痛,又是为了维护太尉大人,情有可原,父皇更不应该惩罚。”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司澈的侧脸,依然是温润的线条,柔和却又朗雅得炫目,他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文尔雅的气度。可是今天,这样的他却让我觉得有些陌生,在我印象中的他,从来都是举世皆浊而独清的清濯,透着股高洁的气质,可是今日的他,从与太子针锋相对到现在的异口同声,让我不得不承认,在朝堂上,他也可以如此如鱼得水,我所了解到的他,不过是极为微小的一部分罢了。想到这里,心里升腾起一股化不开的酸涩。
而这边厢,太子却似乎对镜司澈不怎么领情,无视镜司澈的求情,神情漠然中不无嘲讽。
“那太尉大人的意思是……”皇上不愧是皇上,干脆把问题丢回给詹台翎。
詹台翎与燕清韵交换了眼色,正色道:“臣以为,太子说得不错,归根结底是臣查案太过急功近利,这才飞来横祸,良大人不过也是遭小人利用……”眸光若有若无瞥过陆玄,“如今真相大白,臣当然不会因为一己之私置大局于不顾。”
天子似乎对结果很满意:“爱卿果然心胸广阔,胸怀大局,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到此为止,今后不可再提。”
“此事的确告一段落,”就在大家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陆玄又一次开口,“但是,另外一件事还请皇上三思。”
☆、第八十八章 婚约 (2355字)
“还有什么事?”天子疑惑地问。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詹台小姐出生的时候,您曾经颁过一道圣旨,如今詹台小姐虽然的确是詹台大人的亲女,但是……”陆玄是聪明人,点到即止。
所有人都重新将目光投向我。
是啊,燕清韵以另一种方式瞒天过海,给予我詹台千瞳这个身份,但是在他们眼中,我已然不是正室所出,何况我娘亲生前死后连个名分都没有,甚至连庶出都算不上,又怎么配做珺月朝的皇后呢?
“皇上,臣女自知身份低微,辜负了皇上的厚爱,还请皇上收回赐婚圣旨!”陆玄给我台阶,我自然不能不识好歹。
陆玄,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么?你想要我放弃,那我放弃便是了。
不期然抬头对上镜司澈的目光,似压抑着的狂喜,却无法掩饰得了熠熠的眸光。
我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不要泄露此刻的情绪。
好吧,镜司澈,如果这也是你想要的。
“父皇不可!”一声惊呼,却是出自太子之口,我将信将疑地看着镜司羽郑重在我身边跪下。
“太子!”陆玄失态,却及时收住,微不可察地重重摇头示意。
镜司羽恍若未闻:“父皇,天子一言,重如泰山,詹台小姐并无过错,万无道理收回旨意啊!”
我大惑不已,虽然与我相处之时,镜司羽言语动作经常轻薄无状,但是当我陷于危难,每每都是他落井下石,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解除婚约,想来他不见得比我更高兴,但是扪心自问,我也决计不相信他会反对,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毕竟皇上许诺詹台家的,是未来的后位,而非太子妃,镜司羽如此行为,实在是不明智。
皇上却不见恼,只是颇有兴趣地打量着我二人,嘴角虽上扬,但是眼中却是森森寒意。
“皇兄此言差异,”镜司澈带着胜利的微笑,睥睨而下,“这道旨原是颁给太尉大人与詹台夫人的亲女,如今情况已变,旨意自然作不得真。”
镜司羽抬眼,猫儿眼隐隐含着不甘与怒意,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绽放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魅惑无双:“景王倒真是对詹台小姐关心得紧,事事以她为先啊!”
“好了!”天子宽袖一挥,突然开口打断,一面说一面一手抚额,“你们吵得朕头疼,”
“儿臣知罪。”镜司澈脸上的微笑被瞬间击溃,他避开镜司羽的猫儿眼,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天子,再不开口。
“这件事的确棘手,陆相和太子说的都不错,朕一时……倒也没什么好办法。”
“皇上,”燕清韵施施然跪下,“臣妇还有话说。”
“哦,夫人起来说话。”天子抬手示意。
“当年的圣旨臣妇有幸看到过,若是没记错,上面写的是‘赐婚太尉之爱女与本朝太子’,可是如此?”
“不错。”天子点头,却幡然醒悟。
不止天子,陆玄、镜司羽与镜司澈都已经了然,那一瞬间每个人表情真可谓是异彩纷呈。
燕清韵无视各种表情,继续说道:“皇上赐婚的圣旨,是给我夫君的女儿,至于她是不是臣妇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者,千瞳生母早逝,她是由我抚养长大,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了,如此这般,还有什么理由收回旨意呢?”
“恩,”皇上略微思考了一阵,“夫人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刚刚千瞳丫头可也是求朕收回成命啊!”停顿一下,“千瞳?”
袖子被人扯了一下,顺势看去却对上那双澄透的猫儿眼,它们滑过我刚刚的目光落处,最后带着点戏谑重新停留在我身上:“皇上在叫你呢!”言语间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向镜司羽投去警告一瞥,顿时觉得耳根发热,其实我完全没有在关注燕清韵与天子的对话,而是目光紧紧追随者詹台玦衡,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知道,在他心里,到底是希望我嫁进皇宫,还是摆脱婚约的束缚。
脑海中出现他曾经的话,“人在这世间,若是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詹台玦衡,如果你希望我进宫,那么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就有了利用价值?
那么如果你希望皇上收回旨意,那么又能代表什么呢?也许,你也是有哪怕一点点的,在乎我?
不,什么都代表不了。
我心里苦笑,詹台千瞳,你自诩聪明,却为何要纠缠在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上?原来,你也有愚不可及的时候。
太子挑衅地向上看去,我顿时意识到什么,急急看向镜司澈,只见他侧对着我们。似乎并未发现我刚刚的失态,只是原本柔和的侧脸线条在阴影下透出隐隐戾气,倒真与天子有些相似。
皇上不阴不阳地看着我,而后看向詹台玦衡:“玦衡,你妹妹似乎对你的看法很是好奇啊!不然你来告诉朕,你觉得,朕该不该收回旨意呢?”
一时千头万绪,我可以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僵硬,强迫自己低头,我甚至不敢呼吸。
天子此举动的用意我已无心猜测,脑子里皆充斥着刚刚他的话,我期待詹台玦衡的答案,但是却更害怕他的答案。
像是等待了千年,詹台玦衡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带着惯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