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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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手-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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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的丧俗里向来有头七尾七的说法。但多完备的后事也只是在做一场宴席,宴席上有人真真切切,有人走个过程,宴席就是个总结,在宴席散后,收了桌,人离了座。

  人生百态,终将归于一生一死。

  蜡烛烧了半截,下面淌下一汪蜡烛泪,红色的烛身上沟沟壑壑,像极了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印子,蜡烛泪顺着沟壑往下滴落,  地融化成一滩红色。

  倪阿娇打算烧完了香纸就走。电梯却在这时候停住,“叮”的一声,王其生面色憔悴地走出来,低着头,在电梯门开的时候抬头走出来,一眼就看见倪阿娇鬼鬼祟祟地蹲在楼梯上烧香,蜡烛燃着光,把她的脸照得泛出一股红光,嘴巴微张着,咧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靠!”王其生硬是被吓得够呛,几乎反条件性地又跳回电梯里,本能的就去按电梯按钮想关上门!

  倪阿娇反应倒快,从地上跳起来,飞扑向电梯,两只手死死地抵住电梯门,硬是把电梯门扒开了,踏进去,揪住王其生的衣服:“好家伙,你总算来了,你妈等你呢!”

  一听这话王其生就想哭了:“等……我啊?”

  倪阿娇很认真:“是啊!等你呢!”

  倪阿娇觉得这话一点儿也不吓人,但王其生真觉得心脏都麻痹了一下,僵着脸杵在那儿。倪阿娇注意到他的手上拎着一些打包盒和香火,倒是宽了心。松开了他的衣服,按了电梯按钮,电梯门重新开启,她率先走出去,王其生跟在后头。

  “我真以为你不回来了,就这么把房子卖了呢。”倪阿娇说,去收拾楼梯处的香火。

  她就有一点好处,不记仇。王其生瞧见她的时候还有些尴尬和不适,但看见倪阿娇这般寻常的跟他说话,他自然也不好太过计较。

  王其生摸出钥匙开门,手里提着的塑料袋窸窸窣窣地作响:“今天我老婆去医院,查出怀孕了……”

  “恩?”倪阿娇皱眉。

  王其生背对着他,旋转钥匙,把门打开,里面黑漆漆的,他走进去,把灯打开,一片通亮。

  “我妈一直想抱孙子……”他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眼底泛了一圈的青色,真有点憔悴,“先前对不住了,头七……该怎么做?”

  倪阿娇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让一直很抵触的王其生竟然肯踏进这间屋子了。

  “行,”倪阿娇站起来,“我帮你。”

  王其生点点头,走去厨房,将打包好的菜装盘摆在桌上。倪阿娇在旁边指挥:“拿幅空碗和筷子摆着。拿个桶在旁边稍些纸钱,去门口插三根香……”

  王其生一一照做,这回倒是老实,一点怨言都没有。

  倪阿娇靠在沙发上,看着王其生忙进忙出,心头一阵感念:“王其生?”

  “啊?”他正拿着香试打火机,啪地按下去,火着不起来。

  倪阿娇眼睛一眯,继续靠在沙发上没动:“你今天愿意回来做头七,是因为知道内疚了吗?”

  王其生一愣,拇指又按下打火机,“啪”的一声,跳出一簇火苗,他把香点燃,没说话,走到门口插上,又走了回来,蹲在桌子旁边开始烧纸钱,期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烧了一半的纸钱,他才开口:“是啊……”

  屋内不透风,那些香纸灰在客厅里悬浮,飘到了桌上,粘到了菜上。桶里烧着的火又怪异地向一边倒去,王其生没注意到,倪阿娇注意到了。

  倪阿娇的语气很沉,目光冷静,一点儿也不像她平时的样子:“你想跟你妈说些什么?”
【老孤教你谈恋爱27】头七领悟



  倪阿娇的语气很沉,目光冷静,一点儿也不像她平时的样子:“你想跟你妈说些什么?”

  这话问得很奇怪,王其生回头看了她一眼,桶里的火一下子蹿起来,烫到了他的手,让他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一边脸颊被火照得通红。

  “没什么好说的。”他说,眸子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语气有些低沉,好似本应有很多话要说,却难以开口。

  倪阿娇点头:“知道太极吗?太极是个圆,万物都是循环变化的。人也一样,生命的前半部分还稚嫩,从来不会遮掩自己的感情,爱就是爱,总会毫不吝啬地表现出来,到了中间这部分,开始羞于言谈,难以启齿这种感情,但是到了生命的后半程,觉得自己老了,开始珍惜了,于是又会慢慢地表达了。就是个圆。”倪阿娇靠在沙发上,环着胸,看着王其生把纸钱都放进了桶里,火舌头 了纸钱,一下子就把整叠纸都卷了进去,王其生蹲在旁边,没吭声,头别扭地转过去,瞧不清他的表情。

  倪阿娇看了一下四周,屋子是王其生买的,老太太住了几年,给这屋子带来了很多属于老年人特有的习惯。比如在桌上会铺个桌布啊,自己缝了蓝色的沙发套把沙发都套起来,跟装修风格大相径庭,看着却极显温暖。倪阿娇的沙发上也有个抱枕,是老太太自己亲手缝的,把抱枕送来的时候还在她那儿坐了会儿:“好看吧?布买多了,这花色好看,以后等有了孙子了,我还可以留着做小衣服嘞,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做这些东西,我儿子的有几件衣裳还是我用缝纫机猜出来的,别人都夸俊俏。”

  老太太笑着,皱纹在眼角绽放,食指上会带着顶针,用针之前会把针头轻轻的在头发里刮两下。

  倪阿娇觉得奇怪:“干嘛要在头发里刮啊,多危险?”

  老太太便笑:“你们年轻人不懂的,这是老习惯了,针头有时候会发钝,头皮上有油啊,刮两下,能很快穿透布的。”

  老年人都有老年人的味道,年轻人呆在他们身边,跟他们细细地聊起来,就觉得时间会缓缓的静止下来,视线全落在他们脸上的皱纹里,一道一道的,能看见许多东西。

  “你平时不常回来,你一定瞧不见你妈自己在公园散步的模样。你看,就算她来托梦,也只是让我来告诉你,希望你头七来送送她。”倪阿娇/叹出一口气,这口气呼出来倒觉得轻松不少。

  没有想象中的去责备这个男人,也没有想象中的冷漠相待,平淡的说话,语调没有任何的起伏,却让这间屋子不再死气沉沉。蜡烛烧了小半截,烛光一明一暗,将王其生蹲着的影子投映到了墙上,跟前面的凳子的影子正好重叠,如果他这时候抬起头看一下的话,会发现这个影子佝偻着背影,不像他,像另外一个坐在凳子上投出来的影子。

  蜡烛光一明一暗,那个人影也飘飘渺渺。

  王其生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桶里不断化灰的香纸,不知道是不是被香纸灰熏得,鼻腔里猛然难受。他现在一点儿也不害怕,觉得这屋子熟悉,他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就想到他母亲不会用手机,每次都是用家里的座机电话打给他,电话机上的按钮瞧不清,得带着老花镜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对照着记下来的小纸片按出来,接通的时候,她会用老家的方言说:“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做了排骨汤,你跟你媳妇儿可以回来尝尝,我给你们留了一锅。”

  那声音似乎就回荡在王其生的耳边,他在这时候才意识到,以后……在他身下的大半辈子里,在也不会有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话了。这让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今天我在整理我妈剩下的东西的时候,在她箱子里找到存折,我平时打给她的那些钱她一点儿也没用……怎么说?我爸去世之后我怕她闷,就把她接到这儿来住,但你知道,老人家唠叨,嫌这个嫌那个,我老婆也不痛快,我那段时间忙,也被折腾不得行,就决定我和老婆到另一套房子里去住,这里环境好,留给她,本来请了阿姨照顾,我妈觉得麻烦,自己把人给赶走了……”

  “的确许多时候没回来过……总觉得她身体还行……”王其生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似乎在想着什么,眼神发愣,慢慢地站起来,掸了掸裤子,把裤腿上的香灰给掸赶紧,“她打电话说她身体不舒服,我老婆刚好也身体难受,我一忙,就先照顾我老婆了。真没想过,她会在医院的楼梯上摔下去,人当场就不行了,我到医院的时候,人都盖了白布了……”王其生说到后面用手搓了搓脸,把整个五官都掩在他的手掌下遮住,人站在桌前,多少有些落魄。

  “当时生意上几个朋友知道了,就赶紧劝我去买块好的风水墓地……我一听,也真信了。这日子就好像被密密的针脚缝过,我来不及去多想什么,再加上也习惯了身边没有她的日子,开始的时候真察觉不出什么,但是啊被你这么一吓,我挺怕,挺怕是自己对不住她。人啊,很多害怕感来源于心里的内疚和发虚……这几天我就呆在家里,尤其也知道我老婆怀了孕……人一空下来,就好像有把剪刀,把密密麻麻的针线剪断了,再把线给抽/出来,日子捋平整了,就能想很多,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好像以前再累吧也能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听着她念叨几句,这几天看着手机,这心里就好像被挖的缺了一块似的,你明白这种感受不?”他用力地搓了搓脸,转过头来看倪阿娇,指了指胸口。

  倪阿娇注意到他的眼底微微的泛着一层红丝。

  白墙上的人影一明一暗,把每个物体的影子都拉得变形,影子的明暗随着蜡烛的明暗而变化。

  “嗯,明白的。”倪阿娇点点头。

  王其生就笑,笑得苦涩又难堪:“嗯,我现在才想到,以后,我没妈了……”

  一直在忽明忽暗的蜡烛光忽然一条,火光变大,亮堂起来,这个光亮似乎还散发着一丝暖意,开始从桌上慢慢地渗透到屋子里的每个角落,连王其生都忍不住往桌前看了看:“她听得到吗?”

  倪阿娇没回答,不需要回答。

   陪王其生烧完了最后一叠纸钱,倪阿娇看了看时间,龙道夫差不多要回来了,便从沙发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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