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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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又回-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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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短的那支蜡烛燃到尽头,忽然暗了,而后灭了。
两人不约而同惊怔,静了片刻,邱若蘅道:“我去拿蜡烛。”
“不用。”顾凌章下巴朝桌上一扬,“那盏够了。”
邱若蘅去移过来,惊叹一声:“啊!”顿了顿,又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布上只得一朵牡丹,神奇的是,它仿佛不是画在布上,而是悬在一寸左右的半空。邱若蘅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摸,又怕弄脏,犹豫不决。
顾凌章抓着她的手往前一送,触在屏上。邱若蘅小心划了划指尖,丝帛的触感让她一颗心落下来。
“太妙了。”她喃喃道,“你怎么会、你怎么画出来的?”
他出神地想了想,说:“大概是小时候去抠石壁上的青苔,明明很近却没够着,仔细看才发现,眼睛被骗了。”
邱若蘅俯身去看,顾凌章忽然放开了她的手,邱若蘅一愣,看着自己的手背,反应过来,讪讪站直,说:“快些吃吧,不然……真要凉了。”
顾凌章端起碗,手在脖子后面按了一下,邱若蘅想他一直低头作画,现在脖子一定酸痛,连忙起身到他背后,两手捏着他的脖子肩膀。
“昨天摔痛了吗。”
邱若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顾凌章是在同她说话,她笑道:“早就没事了。”
“后面有床,你去睡一觉。”
她柔声说:“我不困,你不也很久没睡了?”
顾凌章没有吭声。
她揉着揉着,小心说:“相公,让我帮你吧。”
他依然沉默着一语不发,邱若蘅耐心等了许久,忽然面露俏皮笑容,手心按在他后脑上往前一压,然后道:“你点头了,你答应了?”
顾凌章微微一愣,神情捉摸不定,却也没有纠正,算是默许了。
赶制屏风成了顾家的头等大事,每个人都在为此忙碌,工匠们自不必说,紧锣密鼓地按照图纸进行每一道细致到头发丝里去的工序,这乌金寿屏原本就出自他们之手,所以非常熟悉,进展顺利,几天下来,新的勾花拉线已经完成。
邱若蘅手边材料不够,于是请顾锦书转告邱芷蕙,请她送些绣线过来,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邱芷蕙知道姐姐要的不是普通的绣线,是真金白银打薄切成的细丝,是孔雀翠鸟的羽毛一点一点捻出来的丝绒,纵然十指春风这样久负盛名的绣坊,也只有很少很少的那么几卷,可以说是镇店之宝。
邱芷蕙把所有绣娘叫到暖阁,颐指气使地宣布:“我有事!这几天都不会来绣坊,我不在的时候,大事小事由云贞盯着,大家加紧干活!”说完抱起盒子,跟顾锦书一起消失在门口,几个绣娘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跑到门口去张望说:“二小姐这该不会是要跟二少爷私奔去吧?”
不远处邱芷蕙的声音中气十足:“拿开你的脏手!这箱东西也是你碰得的?”
把几卷线成功交到邱若蘅手中,邱芷蕙正要撒娇邀功,邱若蘅欣喜笑道:“连这个也带来了?多谢芷蕙!”说完一转身跑进房里。
邱芷蕙维持着伸臂欲扑的姿势定在原地,转头一看,院子里人人脚下生风,就连喜欢粘她的顾锦书也忙得没空理她,邱芷蕙一阵失落,随处乱逛一番,好不无聊,最后索性一头扎进顾凌章的房间,缠着邱若蘅给她活干。
邱若蘅问了绣坊的情况,得知她是特意来帮忙,便向顾凌章举荐,顾凌章照例不留情面地哼:“帮倒忙的不要!”
邱芷蕙骂骂咧咧道:“狗眼!姑奶奶若是男人,你们这帮才子全都要靠边站!”她看似扶不上墙的烂泥,表现却十分不俗,针法精于虚实,山水远近分明,连洒落的光丝都栩栩如生,顾凌章偷空看了两眼,心忖十指春风果然名不虚传,嘴上却严厉训斥:“不要随意发挥!”
“好心没好报!我拿针戳死你!”
“好了好了,芷蕙,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姐,你叫他闭嘴!吵得我心烦!”
“你才闭嘴,你不乱来我自然不会骂。”
“我拿凳子砸死你!”
“芷蕙,你还是歇一下吧……”
“罢了,我邱芷蕙看在姐姐面子上,此时不与你这个宵小计较,不过你记好了,屏成之日,便是我俩算账之时!咱们新仇旧恨加利息!”
这么吵吵闹闹的,赶制倒也没那么乏味了。
转眼二十八天过去,日头西移,然后月上孤枝,再然后天边初露薄曦,疲惫不堪的众人齐齐迎来了第二十九天。
所有人聚在仓库前面,笑看这满室明媚春光,只觉得花开在眼前,鸟飞过头顶,那水潺潺地流着,波光粼粼,一线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屏上一点,前面最靠近的那人便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挥赶蝴蝶。
一个胡子长得快把鼻子都盖住了的工匠道:“顾大少爷,此屏献出,你必名满天下!”
屏风即成,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看天意如何了。众人无事可做,纷纷散去,顾锦书也把握机会送邱芷蕙回家。顾凌章独自一人站在突然空下来的工坊院子里,双眼布满血丝,他抬起头怔怔看着天上某一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忽然喃喃地吟了一句和眼下情境十分不搭调的词:“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念完,笑了笑,又摇摇头。
邱若蘅满心欢喜地端着熬成又放凉了的荷叶粥回来,还有他爱吃的盐渍果脯。可是屋里屋外,到处找不见人。两个小厮打扫着堆满了木屑的走廊台阶,她问他们,可曾看见顾凌章,两人一个摇头,一个点头,点头那个说道:“大少爷不是一直在房里么?”
邱若蘅进屋,疑惑之余发现桌上多出一只雕花漆匣,锁上插着钥匙,她想了想,搁下托盘掀开来看。匣中有一只白釉胭脂盒和一封信,胭脂盒盖上绘的竟是她的侧像,那块嫣红的眼角胎记绝不会错当做别人,她心里忽然不安起来,紧紧握着胭脂盒拆开信封,乍然看清那刻,邱若蘅眼前一黑,耳中轰鸣,里面竟是一封休书。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她呆站了很久,慢慢软坐在椅子上。
相公终究还是不要她了。
邱若蘅一手攥着胭脂盒,一手攥着休书,失魂落魄走在街上。
她晃过十指春风,被绣娘们发现,拉进店里;邱芷蕙在家睡得迷迷糊糊,听说姐姐四处游荡,登时醒了,急忙赶来,邱若蘅这样子吓了她一跳。
邱芷蕙把休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就杀去了顾家。自从姐姐嫁人,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狰狞模样。
邱芷蕙抬脚蹬开大门,顾家一片安宁霎时被她搅浑,“顾凌章在——哪儿?!”邱芷蕙煞气腾腾地边喊边砸了院中一只瓷缸,终于引来全家注意。
顾锦书惊愕道:“大哥不是和大嫂在一起么?他们没有回来啊!”
邱芷蕙高举休书,啪一声贴他脸孔上:“你自己看!”
顾锦书看完果然愣住,百思不得其解;阮春临一把夺来,看过也皱起眉头,心中暗忖,是了,顾凌章恼恨邱若蘅毁他一番筹谋,所以要休妻,接下来定然是回到顾家,要她实现当日许诺。
此时此刻,被一众人等怨愤、猜疑、担忧着的顾凌章,正拎一小坛酒,在山路上蹒跚而行,边走边灌。
他很高兴,一身轻松,从现在开始,他终于是一个人了。
什么顾家,什么邱若蘅,统统抛在脑后,再与他无关。
他不必为此恨得辗转,也不必绝望牵挂。邱若蘅钟情顾锦书,就让她钟情个够,顾锦书是素月分辉还是明河共影,都随他们去形容去,他就算真是那轮挂在天上的月亮,也照不到他顾凌章。
顾凌章大笑不已,到了屋前,他用力推开门,扶着晃了晃,跌跌爬爬进书房,抱着几乎空了的酒坛子坐在椅子上,继续畅饮。
月光穿过窗户,落在冯小屏的绣像上,格外宁谧。
顾凌章一直看着,看着,头歪歪枕在手臂上,酒真是好东西,喝了酒,母亲像活过来一样,在屏风上陪他,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得到。
他做了个梦,满山谷的梅花在夏天开了,花香扑鼻。母亲摘下开得正盛的那些,用无数个清晨攒下的露水煎茶。他被那味道香得迷迷糊糊,眼皮发沉,挣扎着抬眼看去,又似乎看到案头点着蜡烛,光晕中有个不甚分明的纤细背影晃来晃去,好生熟悉。
是邱若蘅?他想,我果然在梦中。
再醒过来已是天光大亮了,顾凌章发现自己躺在竹床上,身上盖着薄被,门上挂的水青色垂帘不时被风吹起一角,有嚓嚓嚓、当当当的声响自外面飘入。
他看看墙,又看看桌椅,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在厨房里的除了母亲,还能有谁呢?慢慢过去一看,只见灶台上一只瓦罐噗噗噗冒着白烟,邱若蘅背对他手起刀落地切东西,她瞥一眼瓦罐,停了刀,在围裙上擦擦手,叠起一块抹布丢到罐盖上揭开,把切好的姜沿着罐口一圈码下去。
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邱若蘅吃了一惊,手足无措地拿着罐盖,半晌讷讷说:“你、你睡了好久,昨天夜里才不烧了。”
顾凌章一脸不耐烦:“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轻手放下盖子,糯声道:“我想炖鱼汤给你喝。”
他指着门,道:“你不是我妻子,又不是丫鬟,你不该在这儿,走。”
“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妻子,你把我当丫鬟吧,让我伺候你,孔大夫说……”
顾凌章打断她:“我自会去买一个佣人,用不着你来,我看见你,甚至和你有关的一切,心里都会不舒服。”
邱若蘅怔了半晌,慢慢解开围裙放在一旁,低着头往外走,快到门口,顾凌章忽然道:“等等。”
她马上站住,转过身来,眼里微亮,顾凌章淡淡说:“你有我这间屋子的钥匙?要么交给我,要么我换锁,你选吧。”
邱若蘅眼里那点光终于暗下去,她从琵琶袖笼中取出钥匙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确定她走远,顾凌章才松了口气。他头痛得厉害。
过了个把时辰,毫无预兆地,忽然开始下雨,天黑得像锅底。顾凌章抬眼一瞥,眉头紧蹙,鬼使神差想起邱若蘅曾经掉到桥下的井里,不由暗骂一声,但转念一想,同一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蠢到摔两次?这样又略略安心。
雨势越来越大,每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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