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珑重重放下酒杯。
“这是你的隔世山庄,你若是每日跟在我身边说这些风凉话,我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萧珑语声平静,“我走就是。走出这隔世山庄,你再如此,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之后起身就走。
倚红绿痕已经找到吉祥,远远看到萧珑身影,唤了一声。
萧珑平静吩咐:“你们照顾好它们两个,我出去走走。”
倚红绿痕不疑有他,顾自进门去了。
容元追了出来,脚步匆匆地随着萧珑穿廊过院,语声有些焦急:“我说这些,只是盼着你从长计议,不要急于嫁入王府,也许他龙九并不是最值得你托付一生的人……”
萧珑转身,抬手就打向他的脸。
容元偏身躲避,她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头。
随即,萧珑轻轻笑了起来,“我从来就明白,你容庄主从来不是心善之人,可是到今日才知,你歹毒到了这般地步。只是因为你一己私念,就该让我心生怯意再次从他身边逃走么?”
“……”这一次,终于轮到容元无话可说了。
“他不值得,谁值得?”萧珑笑意凉薄,“容元你记住,如今不是他龙九要娶我,是我要嫁他。如果他是你,他一辈子都说不出这番话。容元你要记住,如今不是他龙九要娶我,是我要嫁他。我一生只嫁他,最终落得什么下场都不言悔。”
“阿浔!”容元慌了起来,“我是发了昏,你也知道我是何居心。阿浔你别气……”
“我一点都不生气,我还要感谢你让我将你看得愈发明白。”萧珑抬手示意他止步,“不要让我厌恶你。”随即,绝然离开。
不要让我厌恶你。
还未得到,便已失去。
她终究是不同于任何人。
她认准的人、认准的情,不容置喙。
龙九在看到陆无双的时候就黑了脸,放下酒杯,对容老庄主道:“告辞。”
“稍安勿躁。”容老庄主慌忙摆手阻止,又歉意地对陆无双道,“丫头,我此时有客,你还是先回去吧。”
“一看到我就避之不及的样子,我是瘟疫不成?”陆无双对龙九已经有些忍无可忍了,不理会容老庄主,径自走向龙九,“你当我找你是为何事?是我娘……”
阿福挡在了她面前,“姑娘,阿福得罪了。”说着探手扣住陆无双脉门,将人轻轻松松拎了出去。
陆无双的功夫比之龙九,差了一大截,可在江湖中却也算是高手,在此时,却被轻易制服。
没错,阿福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只是知情之人甚少。
听得陆无双气急败坏地斥责几句之后,外面又恢复平静。
“安心喝酒。”容老庄主对龙九举杯,“你这性情,也着实伤人心。”
龙九漠漠道:“你这性情,实在是多管闲事。”
容老庄主捻着胡须笑道:“我总要给他娘几分面子。”
龙九也就不再计较,却因此失了好兴致,又逗留片刻,告辞离去,引得容老庄主很是不满,直嚷着明日继续。
回去后去看萧珑,没找见人,问过倚红绿痕之后,没多想,思忖片刻,去了百花谷。
他猜着,她是去看已建成的新居了。
出入百花谷的隧道,风逸堂多设了几层机关。
百花谷已恢复了亘古以来的那份平静。两所院落有专人照看,每日一早过来打理,之后便离去。谷中唯有山水灵气。
室内室外走了一周,不见萧珑身影。可空气中分明留有她的清香。
踏着月色,他游走在谷中。
她就在这里,他能感觉到。
湖水涟漪声,引得他趋步过去,湖边平滑巨石上,散落着她的衣衫簪钗。
销魂月华下,澄澈湖水中,曼妙身姿在水中起伏,宛若鱼儿一般自在。
她只余白色底衣、白色中裤,纤腰长腿一览无余,长发在水中随着身形起舞。
萧珑也喜欢水,更喜欢在水中自由来去的那份惬意。
幼时梦中,她曾梦到过自己在水中酣畅地游来游去,至今不能忘。
偶尔心情烦闷时,她会找一片无人涉足的水域,将自己浸在水中,消耗气力,消化所有不快。例如此时。
她看到那道玄色身影时,不需看容颜也知是龙九。此时,此地,唯有他与她进得了百花谷。
游到岸边,她抹一把脸上冰凉的水,笑着邀请:“下来,很好玩。”
龙九却伸出手,“上来。”
他其实有些怀疑这小女人喝醉了。快要入冬的天气,水里寒气得有多重?又不是日日如此已成习。
萧珑就知道他会如此,笑着将手交给他,上了岸。
龙九蹙眉看着她,“胡闹什么?”
萧珑却笑着踮起脚尖,又淘气地将手贴在他颈部,“凉不凉?”
龙九将衣衫首饰一股脑丢在她怀里,抱她回到居处。
新居与容老庄主居处外观相仿,竹扉环绕,鲜花满园,不同之处是内室陈设。
龙九这个人,到何处都是一个样子,居室陈设独具一格——硬朗简洁,细究之下才能看出那份气死人不偿命的奢华。
他总是能将相距甚远甚至相反的东西融合为一体。
身形被安置在床上,萧珑觉得有些冷了,又有些不安,“我湿淋淋的……”
龙九没好气,“早做什么去了?”却转身找来手巾,帮她擦拭长发。
“等你等得无趣,消磨功夫罢了。”
“知道我会找过来?”龙九捏了捏她的鼻子,“我不来是不是就要疯一整夜?”
萧珑仰起脸来看着他,“你不来,我就留在这里了却残生。”
“想也别想。”龙九帮她除掉湿淋淋的衣服。
他的手掌温热,她的肌肤却是冰凉。
“冷么?”龙九故意问她。
“你说呢?”萧珑淘气地去扒他衣服,“你得与我同甘共苦。”
龙九也实在是怕她着凉,脱去外袍,盖上锦被,将她拥在怀里。随即,他凝视着她容颜。
“怎么了?是不是很难看?”萧珑抚了抚贴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
“恰恰相反。”他啄了啄她的唇,“今日的阿浔,美得惊人。”
萧珑贪恋地汲取着他身躯的温暖,环住他,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得了闲?上次不是与老庄主喝到半夜么?”
龙九如实说了。
萧珑嫣然一笑。
“日后不准如此了。”他将她冰凉的身躯抱得更紧一些。
“嗯,不会了。”萧珑抬了抬手臂,“累,冷,睡吧。”
龙九又帮她掖了掖背角,拥着她,沉沉入梦。
半夜时他醒来,猛然坐起来,因为身侧空了。
他即刻下地,疾步去寻。
萧珑并没走远,此时站在院中,望着空中明月。
白衣飒飒,长发飞舞,神色清冷。
他心头一沉。
这让他想起了那次在海边,她与他道别时的样子。
他走过去,将她裹在怀中,紧紧抱住,“你又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想离开?嗯?”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焦灼。
“我……”
他没让她说话,以吻封唇。
不想听她的回答。也可以说,怕听到他不想听的答案。
萧珑感觉到了他那一刻的焦急,知道他此时所为何来,展臂勾住他,踮起脚尖,温柔回应。
龙九总算是平静下来,末了叹息,“我实在是怕了你,怕你离开。”
萧珑没有松开双臂,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微笑,“我没想离开。我只是在想,在别人眼中,我不够好,起码,做你的王妃,不够好。”
“怎么说?”龙九心头闪过一丝狐疑。今夜他出来得急,又是料定她在谷中,不曾询问手下。是不是谁又与她胡说了什么?
萧珑眨眨眼,“例如,我很懒,懒散的不像样子。”
龙九回以温柔宠溺的笑,“懒人是非少。”
“我挥霍无度,手里的银两总是留不住。”
“只怕你精打细算。更怕我娶的是个守财奴。”
萧珑沉了片刻,鼓足勇气才道:“以往你对我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教我如何安心与你厮守?”将容元的话转化成她的言语,委实不易。
龙九微一沉吟,笑意渐浓,“成婚之后,为妻独尊。你对我无所不用其极,可好?”
萧珑先是笑了一下,随即就低下头去。
她难过,难过得厉害。
龙九笑着托起她的脸,“我知道,这不是你要问我的,你问的是别有用心之人心中的疑问。阿浔,你嫁的是我,何须在意那些。”
“可是……”萧珑的手下落,紧紧环住他腰身,“可是你明知道,我不能给你什么。可偏偏,我还容不得任何一个女子与你有染,甚至一听说风言风语便会吃醋。龙九,你真的想清楚了?你要娶的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是在别人眼中那么多不足的人。你想清楚了再答复我,你一旦允诺,我就会当真,日后还是会霸着你不放手,还是会乱吃醋,你——要想清楚。”
说完话,她把脸埋在他衣襟,呼吸有些急促。方才言语,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
要有多害怕失去,要有多害怕这份情染上瑕疵,要有多热切地想得到他完整的一份感情,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要有多忐忑,要有多勇敢,才能承认自己的自私,承认自己就是自私却不想放手。
“我想清楚了。我最怕的,是你离我而去。我只要你,有你就够了。”龙九托起她的脸来,“我娶你,回京后便娶你。在这之前,阿浔,答应我,日后只信我,再不要胡思乱想,再不会想离开。”
萧珑再度低下头去,手臂用力得几乎有些颤抖,“我答应。我——只哭这一次,别生我的气。”
“不准哭。”他寻到她的唇,近乎粗暴地吮咬她唇舌,模糊地重复,“不准哭。”可他也在同时抬起手,手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温柔得盖住她眼睑。
温柔与残暴并存。
这就是他龙九。
即使这泪是因他而落,他亦不要看到。
他要的,只是与她,不悲伤,不别离。
良久,他放开她,摩挲着她耳际,语声暗哑:“这是最后一次,我听你胡说八道这些。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我对你许诺:你我携手白头,一世一双人。哪日你觉得我背离了诺言,你可以走,我亦放你走;若我无过错,那就乖乖留在我身边,胆敢离开,我会全天下通缉你。”
萧珑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对他绽放笑颜,“嗯!我记住了。”
龙九将她拦腰抱起,回转室内。
若一男一女已越雷池,若这一男一女独处一室,男人能表达他对这女子爱恋迷恋的方式,通常只有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