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敛衣,便是一跪:“臣水溶恭请吾皇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景眸色闪了一下,有些意外。
“你,不该这么称呼我。老家伙已经不是皇帝了。”隆安帝道,语气里不无自嘲。
“臣行见君之礼,何错之有。”水溶坦然自若,却并非刻意的逢迎。
这点,隆安帝当然听的出来,他一时无言,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然后长叹一声,挥开身边的人,向前了两步,弯下腰扶起了水溶:“爱卿免礼。”
“谢陛下!”水溶这才望向他身边的人,那是一个白皙的少年人,十四五岁,容貌清秀,眉色很淡,齿白唇红,依稀间还能分辨出是谁,于是,水溶点了点头,拱手道:“七皇子殿下!”
七皇子宇文祐望着水溶,并未还礼,只是道:“北静王似乎对本殿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他的语气老成的,完全不与这个年纪相称,就连原本该是活泼的目光,都带了一股阴沉。
五年前的那场宫祸,周贵妃先被控与侍卫有私,而后却又牵出巫蛊,周贵妃死后,这位七皇子从此地位一落千丈,奉旨去守皇陵,其实形同软禁。
水溶淡淡一笑:“皇上会在这里,臣确实意外,不过,七皇子殿下在此,我却当真不觉得意外。”说着他望一眼宇文景:“刚才,荆王爷已经说过了,不是么?”
宇文祐微微有些变色,他确实还不够老成,做不到喜怒无形,所以,面对水溶时,始终存着戒备。
“北王,你还是这么精明。”隆安帝话里有话道。
“不敢。”水溶道:“臣再精明,也没有想到,皇上已经到了荆州。”
“一年半以前,朕就已经在荆州了,京城那个,是荆王替朕安排的替身,当年荆王之所以会助那孽障,也是情势所迫罢了。”隆安帝叹口气,近前,拍了拍水溶的肩头道:“那些事,朕都知道,让你受委屈了,老四……朕实在是不想,他会如此。”
“皇上说这话,可是还有回护之意?”水溶扯了下唇角,忽然皱了皱眉。
“回护?”隆安帝想到那次宫变,恨恨的咬了咬牙:“朕实不承望,生出这等逆子,再回护下去,恐怕皇室中人都要被他屠个干净了,弑父弑君,屠戮手足,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宇文景在旁沉声开口道:“皇上不必生怒,好在天不绝我宇文一族。”
隆安帝回头看了宇文祐一眼,点了点头,终归是叹了口气:“祐儿是个孝顺孩子,受了委屈,却并没有记恨朕,倒是让朕心里愧的很。”
宇文祐咬了咬唇道:“祐儿只恨陷害母妃的人,待父皇还朝之后,求父皇能够还母妃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齿关做响,想来是恨已极。
“这是自然。”隆安帝转脸看着水溶:“北王!”
“臣在。”
“你,可愿意助朕还朝?”隆安帝声音和缓。
只是,虽然是问,实则为令,水溶当然听的出来,再度一跪道:“臣,责无旁贷。”
宇文景眸中带了几分阴鸷和揣度。
隆安帝令他起身,徐徐的点头:“卿乃真贤王也。”
水溶才要接口,身体忽然晃动了一下,身体晃动了一下。隆安帝诧异道:“你怎么了?”
水溶瞥了一眼桌上那空空的杯盏:“这地方的酒果然饮不得,后劲大的很,臣错饮一杯,竟然有些吃不住!”
眯起眸,一向清明的眸色有些混沌,然后身体晃晃悠悠的栽了下去,软倒在软垫之上,人事不省。
“北王……”隆安帝皱眉,望一眼宇文景。宇文景笑了笑道:“没想到北王这般窄量,皇上放心,臣这就令人扶北王去休息。”
隆安帝眉心紧了一下,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就令他歇在朕那里罢。”
“是,皇上!”宇文景垂下眸,一脸的恭敬。
“祐儿,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咱们先回去。”
“是,父皇。”宇文祐轻轻的搀着隆安帝,离开。
隆安帝微微眯了眯眸,松弛的眼皮已经见了老态,可是眸子里却有一瞬的寒意掠过,旋即隐去。
待隆安帝离开,宇文景冷笑一声,唤了两个人来:“来人,伺候北静王去歇息。”
看着那人事不省的男子被搀扶着离开,宇文景嘴角勾起莫测笑意。
水溶啊水溶,信不信,等你的酒醒了,你也就不再是你了。
而是一个完全要受控于我的--废人。
卧房华丽朗阔,纱帐如烟,侧悬两侧,颇有几分闺阁气象。
水溶静静的卧在榻上,脸色微微有些暗,呼吸却仍是匀净的。
房中空无一人,只有丝丝溜溜的风顺着窗棂滑入,令一室的纱罩的灯火摇曳流离。
黄花梨木格门上,投下两片暗影,是两个人,低低的说着什么。
“时辰差不多了,去吧。”这是宇文景的声音。
“那药,没有问题吧。”女子的声音恨里仍带了一丝迟疑。
“你在怀疑本王?”宇文景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你不是都已经吃下去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我早就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女子冷冷道。
“放心吧,今夜之后,这个人会任你摆布。”宇文景道:“这是你报仇最好的机会,不过记住你的命是谁救回来的,若是敢再叛了本王,你会生不如死。”
“你怎知道我会背你?”
“你那些过去,谁还不知道么?”宇文景不无嘲弄道:“在他看来都是一文不名的东西。”
女子沉默一时,忽然压着声音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有几分肆意的怨恨,然后房门被推了开来。
窸窸窣窣的裙裾响声,进来的仍是那个女子,只是,她现在又换了一幅妆扮,白纱裹了全身,却隐隐透出内里微红的肚兜和亵裤,长发随意的散落在肩头。
只是,她的目光,与那轻亵的妆扮,全不相同,那双眼睛里没有其他,只有浓到炽烈燃烧的一种情绪--恨,恨极。
至榻前的时候,她冷笑了一下,手指轻轻的放在衣带上。
正在这时,榻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然后猛然睁开了眼眸,坐了起来。
女子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你……”
他的眼眸,冰冷锐利,不见分毫的情绪,更无一分一毫中了迷|药的人会有的混沌不清。
而嘴角扯开的一丝笑意,仍是懒散里透出了浓浓的嘲谑。
这样的神情,一如曾经。
令她,恐惧。
第十七章 骇浪渐起
水溶往荆州城中去后,果不其然,整整五日都再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探马反馈回来的消息只说王爷暂时羁留城中,旁的再也不知,而令魏子谦和宗越吃惊的是,离水溶最近的隐卫报说王爷入城之后,跟着荆王府的人去了一家名叫倚翠楼的地方,是荆州城里最有名的一家青楼,可是,只见王爷进去,却未见他出来。
这个消息,令宗越有些坐不住了,便想要暗潜入城中一探究竟,却被魏子谦压住,不许他去。
“子谦,你不觉得怪,那荆王请王爷去那些地方干什么。”宗越黑着一张脸。
魏子谦似笑非笑道:“宗越将军,你这话问的才好生奇怪。你也是二十郎当岁的人了,你说男人请男人去秦楼楚馆,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软玉温香,销金买醉……”
话没说完就看到宗越脸上黑气沉沉,目光凶狠的要杀人,连忙收住话头道:“看看看,我就是玩笑一下,你还至于摆出这么张臭脸出来--王爷是甚样人你我还不知道么。”
宗越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说笑?”说着提起剑,拔步就要走。
魏子谦倏然站起,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着:“站住,你去哪里。”
“进城!”宗越没好气道:“总不能让王爷独力难支。”
“独力难支?”魏子谦走近,阻在他面前:“你说这四个字,我都觉得可笑,王爷纵然是独力,几时难支过?”
一句话,令宗越哑然,他跟了王爷这些年,大大小小的险恶无数,还不曾见王爷哪次失利,每次都是牢牢的将局势掌在手里。只是这次……
看穿了宗越的犹豫,魏子谦笑得打跌:“我说,我想就算王妃知道了都不会怎样,你说你急什么,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宗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哼了声,若论嘴皮子他再修炼个百八十年也不是这小诸葛的对手,于是干脆就出去,魏子谦急了:“合着我说了半天你怎么还是要去,王爷说了,按兵不动,等他消息,你要抗命不成?”
宗越扭过头瞥他一眼闷闷的道:“我回去睡觉,行不行!”
魏子谦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有人一路小跑的近前:“魏将军,宗将军,山东急报。”
说着,将一叠信札递上来。
宗越皱眉道:“怎么,今日的战报才来?”
自从暗中潜离山东,山东的战况是一日一报,固定在每日的酉时准时递上,从无例外,而现在,已经将近亥时。
魏子谦神色一凛然,忙拆看,越看,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一时看完,递给了宗越。
宗越一目十行的看完,似乎没什么头绪,只是皱眉思忖。魏子谦便挥手令人退下,他和宗越再度回到灯下,铺开了兵图,拿镇纸压了。
兵图上,山东一带,水溶以醒目的朱笔着重标出了三个地方,济城、聊州、德城。
三个地方,成犄角之势,只要将这三个点南下,便可掌握整个山东,进而可以长驱而入直逼金陵。
其实,裴兆做的不错,一直将兵压在了德城一带,采取稳扎稳打的方法,以扫清外围城县村落为基点,逐步的向聊城推进,前几日看着,拿下聊城也是指日可待。
可是,今日这份兵报,却令魏子谦眉心深凝如霜雪。
而那卫老将军一面坚守济城,囤积粮草,一面却突然悄悄的出兵祁县、定县,看似凌乱无序,根本没有章法可循,这也是宗越看了半日却没有说出什么的缘故洪荒之石道。
可是跟了水溶这么多年,魏子谦早已学会了于无绪中捕捉头绪,于是,凝眉稍微一思忖,提起笔,就在将卫老将军拿下以及有苗头要攻占的县缀连了起来。
这一连不要紧,连宗越也是倒抽了口冷气:“这是要僵死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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