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来了也不会顺心,还是不来的好。”虞挚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缓缓睁开眼,“皇上心中的忌惮一直都在,不然也不会铁了心保瀚景王。”虽然从白露庵风光回宫,但是皇上已经意识到虞氏树大根深,就算他留恋于娇妻幼子儿女情长,心里的警醒永远不会改变。
表面的和平下是各方势力的斡旋,这次刺客一案,皇上从开始心意就偏向瀚景王,只是虞挚将此案做得大张旗鼓又证据凿凿,皇上碍于例律无法保全。谁知半路杀出个宫素鸾,将虞晋牵连了进去。她的话究竟可不可信,虞晋的嫌疑能不能洗脱,这种事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皇上态度一递,章青那个老狐狸立马就明白了。
“是本宫看错,没料准皇上的坚决。”虞挚摇了摇头,“本宫与瀚景王势不两立,日后要想钳制虞氏,瀚景王是唯一的人选,皇上怎么可能放弃他。”
“娘娘对此事也不要苛求了,这一仗打下来,毕竟还是胜了。”如寄出言宽慰道。案子结束,虞昭容封后,虞晋回麾夏执掌兵权,而瀚景王却要领三万常氏人马东赴珏国平乱。那里起兵造反的都是蛮夷部族,盘踞在深山雨林瘴气蔽日。以往几次平叛不力,都是军队去了就瘟疫横行,不消开仗就死了大半。
“胜了有何用。”虞挚眉间微皱,“本宫只怕,这次不成,以后就更杀不了他。”
她目光空虚,落入不知名的角落,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忽然她嘴角翘了翘,从自己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荒唐可笑的事情,“势不两立……真是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过去彼此同心,躲过那么多劫难,就是因为没人会相信他们之间有情。而现在相杀不得,还是因为在别人眼中,他们是彼此天造地设的对头,绝佳的牵制。天意弄人,面对这番自嘲,如寄不忍地转开头去。
阳光悄悄透入,带着午后的昏沉落在桌角。在这宫里,光明的唯一作用,使黑暗的地方更加黑暗。
沉默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快速而短促,好像情不自禁从口中发出,旋即又消散无踪。
“谁?”虞挚警觉地四顾,除了她和如寄再没有别人。她转头对上如寄惊异的目光,更加确信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房中有人,刚才那声笑仿佛就在她们身边一样。然而目光所到之处又一个人影都不见,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缓缓漂浮飞升,好像有一缕魂魄刚刚经过,搅乱了它们的轨迹。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二二、枕梅
上午,静妃到香彻宫小坐。
虽然宫里的人争相到这里逢迎,前来请安拜访的络绎不绝,但任是多喧哗的人声,也无法冲淡香彻宫与生俱来的静寂。也许是太过雍容巍峨,总有种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秋意渐浓,从外面瞧着你这里有些冷清。”静妃端起热茶,驱散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意。
宫里还是很暖和的,虞挚身体一直不好,今年内侍省早早就送来炭烧着,衣料被缎窗纱也比其他宫更换得早。
“姑姑常来便不冷清了。”虞挚抿嘴笑了,将桌上的小炉往静妃处推了推。
“说得好听,指不定正在腹诽我。”静妃半玩笑半认真,白露庵着火一事她曾责怪虞挚,后来虞挚郁郁于中动了胎气而早产,她想来也觉自责。
“我怎么会。”虞挚抬起眼,静妃对她的恩情至深,已不是谢字可以偿还,“在这宫里,姑姑可是我最亲的人了。要不是姑姑,便不会有今天的我和晃儿。”
话已说开,静妃笑而不语。然而两人又不约而同想到当时的惊魂一刻,生死置之度外,仿佛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犹自让人心悸。而共患难的江潮平已不在宫中,物是人非,这繁华的世界看似拥挤喧闹,相识的人偏偏渐行渐远了。
“怎么会只有我呢,你还有晃儿,也是做母亲的人了。”静妃收回心思,出言宽慰道。
虞挚微微一怔,这番话让她想起浩南王。姑姑也是一个母亲,她的儿子还远在边塞。然而只一瞬她便附和着笑了,“我今儿起了还没见他。”她转头吩咐如寄,“让奶娘把孩子抱来。”
如寄屈了屈膝,余光中还是瞥见虞挚眉目间泛起的忧郁,那是在腥风血雨中染上的,永远抹不掉,在背对静妃的时候又是那么明显。
“封后大典安排在冬至,届时会有百官朝贺夜夜笙歌,你要好好调养免得到时觉得艰难。”静妃打起精神,关切地打量着虞挚。今日她一身宽身上衣,暗金线织就海棠花纹,玫红色的地倒是十分艳亮,不过也被她白皙的肌肤衬得柔和下去。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上,繁复精美的衣袖让人几乎忽略了她过分纤细的手腕。
“这一点姑姑不必担忧,如寄很是留心。”虞挚点头。
“挚儿,”静妃见如寄已走周遭再无他人,不觉叹了口气,望着虞挚,“其实我这次来,是心中存了疑虑。我知道问出来很荒谬,但不问仍觉不妥。”
“哦?”虞挚没想到静妃忽然转了话题,“姑姑请讲。”
静妃迟疑了一下,似是觉得自己太过多虑,但又实在不放心,“自你回宫之后,可曾有宠?”
虞挚蓦地抬眼,又缓缓低下头去。静妃心中的思虑慢慢坐实,她有些无法相信,明明不可能的事,怎么就发生了,“前后已快十个月了,皇上竟然……”
“是我身子虚弱,不能侍候。”虞挚抚着腕上的芙蓉玉镯,淡淡开口。
静妃良久无语。后宫之中,恐怕从来没有得宠的妃嫔能十个月不侍寝,这样的荣宠未免诡异。
“我只提醒你不要学前皇后,执掌六宫后反忽略了权力的……”
静妃的话还没有说完,宫门便被砰地推开了,“娘娘。”如寄步履僵硬走了进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此刻满脸焦急,“小皇子不见了。”
泰极殿里,日头转过在门口徘徊,似乎大殿里深不见底的阴森让它却步。
早朝已经结束,御书房外侍卫把守森严,付如海持着麾尾在门口守候。下朝后的这个时辰,皇上常常在这里接见军机大臣,但今天不知是什么机密,闭门快一个时辰还没有说完。
瀚景王站在御案前,海青色的朝服上莽龙腾云,底子上蜀丝绣制的暗纹会随举手投足时隐时现,熠熠生辉。然而现在却一点闪光都没有,他已经伫立许久未动了。
空气中一片安静,皇上也许久未开口了。
“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之一,朕却很少与你单独相处。”皇上终于出声,说的却又是寻常的家事。
“父皇日理万机……”
“你且慢听朕说,朕怕以后没有机会了。”皇上摆手制止瀚景王回话,缓缓道来,“侯府一案孰是孰非,朕心里还清楚。这次派你去珏国,你一定在心里责怪朕,贪恋红颜误国。”
瀚景王低下头去,以表示不敢。
皇上并不期待他讲真心话,皇室里最疏远的就是亲人。他自顾自地一笑,阳光下脸上的皱纹不知不觉地清晰,再不是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新君了,“朕执政二十三年,坐拥大铭万里江山,受百姓跪拜,属国朝贺。二十三年。”
皇上闭上眼,喃喃数着那无数个秋冬日夜,后面的话不消再说,作为帝王也永远不能说。权力从来是醉人的东西,在他初登大宝的时候,推行第一次新政的时候,接受天下欢呼的时候,选进如花似玉的美人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曾心潮澎湃,然而那些快乐,早就随着时光慢慢苍白枯败。
岁月带走了激情与壮志,英雄美人早已白头,如今只剩无边寂寞。
“朕不过是想有个人作伴。她放肆无礼,窃权谋私,朕都可以容忍。”皇上一桩桩列举,又一次次点头,“朕花半生置下这江山,予她挥霍又如何,朕喜欢她。你可否明白?”
瀚景王沉默良久,阳光从他身前投过,晦暗了他的面容,“是。”
皇上叹了口气,“不,你不明白。”他从桌上拿起一卷明黄的绫锦圣旨,递给瀚景王,“天下终究不是朕一人的天下。”
瀚景王不由抬头,目光纵使深邃如海,此刻也惊起骇岸的波涛。电光石火之间,他心中已然一点即透,不觉双唇微动,一向低醇的声音竟夹杂了喑哑,“父皇……”
“朕百年之后,虞氏定然树大根深,十二皇子母壮子幼。到时,只有你能杀了虞后。”皇上看着瀚景王,目光沉重潇凉,但意志坚决,对他寄予无限厚望,“朕不做明君也罢,但不能把祸害留给身后人。”
瀚景王定在原地,眉心紧皱。天地间一派萧索灰白,唯有那道明黄刺眼,动人心魄。他瞳仁一缩,其中漆黑的漩涡飞快地吸纳了所有思绪,唯余一片苍白空洞。迈步上前接过,手捧圣旨行三拜九叩大礼,最后一个头磕在地上时,他声音也有些沉闷,“儿臣遵命。”
皇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倦然地靠回到椅中,可谓完成了心底的一桩大事。如果说他曾为占有虞挚而感觉些许愧疚,那么如今要杀她,他却并不觉如何抱歉。
“朕这么做亦有私心,总觉舍不得她。红尘碧落,想要她陪着朕罢了。”眼前浮现出芙蓉如面柳如眉,皇上喃喃自语,第一次对人吐露心声。他是太喜欢那聪明娇媚的人儿了,所以离不开,放不下。
瀚景王淡淡抬眼,扶袍起身,握紧了圣旨冰凉的玉轴,脸上漠然不见喜怒。提起死亡的沉重,皇上脸上却露出温柔,仿佛已经遥见百年之后,帝王古墓中将合葬的两具枯骨。空气中死亡与温情混淆在一起,有种让人颤栗的阴寒。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付如海慌慌张张推门进来,刚走了几步又赶紧退出去,一时忘了杀头的规矩,差点误入皇上议事的重地。饶是如此,他也来不及请罪了,大着胆子抬高声音往里面通禀,“皇上不好了!香彻宫来人说,十二皇子不见了!”
瀚景王闻言回头,眸中闪过一瞬的波澜,旋即便恢复寂寂。
“什么?”皇上从冥想中猛地站起,“怎么会不见呢?”
付如海这才敢进来,“就刚刚不见的,乳娘出门解手的工夫,小皇子就失踪了。”
“派侍卫给朕去找!”皇上皱眉绕过桌案,他老来得子,对十二皇子珍重得厉害,“朕去看看,偌大的香彻宫几十号人,竟能把皇子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