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石凳冰凉,霁月见我想要坐下,赶忙从屋里拿了个厚厚的坐垫过来,三个人如同村舍中团聚的一家人一般,围坐在石桌旁,我挑拣了合适的,分别让他们去贴到院门,正屋门和厢房门上,院子里倒也是添了些融融的喜气。
院门口传来轻轻的门环扣动的声音,长顺边起身边念叨道,“今日方先生可回来的早呢,天可还没擦黑呢,莫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心里焦急,也随着他的步子朝门口走,正巧长顺将门打开,一张粉白娇俏的小脸梨花带雨,左手包裹右手提篮的就那么直愣愣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秋霜?”我讶异的惊叫,霁月也飞奔而来,俩人顾不上寒暄,煞有默契的抱头痛哭,直把个长顺看的目瞪口呆。
“好了好了!”我偷偷的拭了拭眼角,笑了笑,这丫头,终是磨透了墨夜离,赶着小年夜,上我这儿来过年来了,“赶紧的把东西搁下,洗把脸,这家里这么多事,来了就不能吃闲饭,可不能光让霁月和长顺忙和。”
秋霜利落的松开霁月,抹把眼泪,拖着两大包东西就往院子里走,边走边问,“霁月,咱们俩住哪?我把包裹搁哪间屋?”
霁月也是一边擦眼泪一边笑道,“你还和我住一间吧,没事的时候还能说话解个闷呢。”说罢,用手一指一旁的厢房,“就那间,你先把东西搁进去,晚些时候,我再帮你收拾。”
秋霜开开心心的搁下了东西,又冲进院子里来,朝着我“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主子,您下回可再别把秋霜一人搁下了,若是这样,秋霜可真就去死!”
我无奈的苦笑摇头,“死丫头,你这才看到我啊!这地上冰沁着的凉,赶紧起来吧。我即便再是不告诉你,你不还是找来了?”又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提篮,“这里是什么?”
秋霜立即麻利的跳过去,将提篮上的盖布掀开,露出各色的美食,“主子,这可是李琛专门给我从王府的厨房里拿的,都是您以前最爱吃的……”话,在我渐渐阴沉的脸色中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送回去!”我冷冷的扔出三个字,胸口阵阵起伏,痛的厉害,好似千军万马在里面奔腾,要将我的心踏碎。我知道秋霜是好心,可是我却不能接受,王府的门是我自己踏出的,在我没想好要怎么见他之前,我不想见到与他有关的任何东西。
院子里四人皆静立在萧瑟的北风中,院门又是“吱呀”一声轻响,“怎么连院门都没关好?”一句温和的埋怨突兀的弥漫,一袭天青衣衫,一个轩昂的人影绕过影壁出现在众人眼前。
“方先生!”霁月如同见了大救星一般,小步迈到方硷身边,“秋霜来了,从王府里带了些食材,主子不要,让送回去,正生气呢。”
我心里明白自己的举动的确有些过激了,却依旧固执的背对众人,狠狠的甩出一句,“爱吃你们吃,别让我看到!”便甩手独自回了屋。
知道方硷随着我进了屋,我颓然的在榻上坐下,重重的出了一口气,能和秋霜团聚,本来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却被我弄得一团糟,心里乌沉乌沉的难受。
“主子。”方硷如今跟我,似随意了许多,自顾的从桌上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却出乎意料的并未提及刚刚之事,只缓缓说道,“明日,我和太医院告了一天的假,快过年了,想着带着长顺大哥和霁月去看看素音,您可和我们一道?”
我冲到他的面前,狂乱的点头,直点的泪如雨下。我等了这么久了,终于等到了今日,又怎么可以不去。
我几乎整宿未眠,第二日一早,便早早的起了床,催促这霁月给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穿戴上厚厚的夹袄。
“主子,可还簪珠花?”秋霜捧过一旁打开的梳妆盒,递到我的面前,我早就看中了那枚白色的梨花珠花。这枚珠花,只因通体素白,应着忌讳,买来却从未戴过,如今,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草草用过早饭,秋霜和霁月准备好了祭奠的一切,长顺又将早先租好的马车赶了过来,一行五人顶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慢慢的向城外走去,一路寂静无声。
素音的坟在一片小树林里,是一个向阳的山坡,如今正值冬日,树林子全是光秃秃的树丫,倒也十分明显。小小的坟包,孤零零的肚子伫立着,说不出的凄凉。
秋霜和霁月早就凄绝的哭倒,长顺一边烧着祭奠的纸钱,也一边偷偷的抹着眼泪,嘴里还轻轻念叨着素音的名字,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想必心中也是苦痛的很。哭了好久,三人这才渐渐的收了声,将祭奠的贡品摆好,悄悄的退回到马车旁。
风声呜咽,雪花飘散,坟前只余我和方硷,胸中悲鸣,却没有一滴泪。方硷双膝跪下,双手合十,又深深伏下,如此三次,虔诚而恭敬。
素音的墓碑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青石,材质普通,上面的字却遒劲有力,饱含情意,不用想,肯定是方硷所书。我近前,也双膝触地,从袖笼中掏出娟帕,细细擦拭,轻声念叨着,“素音妹妹,姐姐来看你来了。”
纷飞的雪花扑到脸颊上,和着滚烫的泪水慢慢的滑下,“事皆因我而起,若不是当日我意气用事,怕是也不会将你带进宫中,又随我隐居京城。说到底,终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们。”
方硷的头低低垂下,深埋在两肩之中,压抑的轻轻耸动,看得我肝肠寸断,他肩头的压力才是最大。对素音,也许,他并没有太多的爱,可现在却让他背负了如此多的债,他这一辈子便要在这绵绵的悔恨中度过。不过这债却是由我转嫁给他的。
我正正衣衫,往后退了几步,和方硷并排,朝着素音的墓碑深深的拜了三拜。方硷的手急急伸出,却并未阻止,又慢慢的缩了回去。
拜完,我又朝着方硷,深深的伏□去,这一次,他紧紧的扶住了我,“主子,万万不可!”
我轻轻掰开方硷的手,固执的将礼行完,才悠悠道,“这里,哪还有什么主子!你们,将你们自己的命给了我,来成全我,这份情义,烟影一辈子也还不清,又何在乎这点点虚礼呢!”
方硷的唇启合多次,终是未言一语,只默默的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与我道,“这是素音最后让我留给您的!前些日子您身子不好,我未敢拿出,今日,便在素音的坟前亲手交与你罢!”
一封薄薄的书信,细细的用米汤粘牢。轻轻一揭,一张微黄的书信掉了出来,粗看一下,只简简单单的两行字。
“王爷既立新欢,主子也不必苦守。方先生苦等主子多年,主子可怜素音一片痴心,便就成全他,也算是成全了素音吧!”
再见夜离
素音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无人能及的,即便是方硷和秋霜他们将我的生活安排的再好,再无异于以往,我依旧觉得心里跟缺了一块什么似的,空空落落的疼痛。
年,终究是要过的。今儿是年三十,长顺一早便将院子归置的利落整齐,墙角的积雪也清理的干干净净。霁月和秋霜也挽起袖子,埋头扎进厨房,小院里四处飘散着祥和宁静的气氛。
午后,时光便如静止一般,一切,似乎都停顿了下来。我坐在榻上,脚前是一个融融的火盆,秋霜素来手巧,此刻正手举着剪刀,挨着我的脚边坐在小凳上,膝上的小篓里整整齐齐的摆着叠好的红纸,纷飞的纸屑落下,一张张惟妙惟肖的团花剪纸便绽放出来。
每一个小小的窗花剪好,秋霜都递给我,我慢慢的轻展开,抹上一旁早就调好的面浆再递给霁月,霁月则好好的将它们都周周正在的贴到窗上,好像一朵朵笑意滟滟的春花,安静的开放在白色的窗纸上。
“主子,门外来了几个人,有位官老爷,指名要您出来迎呢!”长顺轻轻的在外叩了叩窗,有些犹豫的轻声禀报。他对于我还是有些拘谨的,也并没有因为自己妹妹的离世而对我有些微的不敬。
手里的动作猛的一顿,一张好好的剪纸便断了一角,我甚是可惜的轻叹,“知道了,就来!”
将手中之物搁下,轻轻起身,心中疑惑不解。官老爷?我这小院,也只有墨夜离和王府的几个贴身随从知道而已,怎的现在又冒出来个官老爷,还指明要我去迎?
“莫不是主子的爹娘,宰相大人?”秋霜一旁轻轻多嘴,倒是让我心中一明。是了,墨夜离百般请求我回府未果,如今,应该是搬救兵来了。而这救兵,不偏不倚,应当就是我的爹娘。不过既然来了,就得面对,我也的确是许久未见娘了。
霁月早就将出门的厚实披风准备好,见我走至门边,便细细替我裹好,满目的担忧。
屋外北风很大,阳光却很是耀眼。从屋内到门口,只不过几步之遥,我却像是走了几年。院门外,萧瑟的北风中,直直的站立着两人,一个举目眺望、焦虑忧悒,另一个则敛眉冷面,微带烦怒。我轻提了口气,走至门前,慢慢的福了一福,柔声道,“烟影见过爹娘,外面风大,还请爹娘进屋里坐吧!”
“哼!”爹爹的怨怒很盛,再不似从前那般宠爱忍让,猛一甩袖,便从我身侧迈过,跨进院中。一旁的娘早就泪湿了脸庞,见爹爹进了院,这才过来紧拉着我的手,轻声急问“这些日子,可曾受苦?”
我浅笑摇头,拍了拍覆在我手上娘温暖的手,示意跟着爹爹的脚步进了院子。
屋内的气氛压抑的可怕,三人的团聚,本是个美满和乐的事情,此刻却是愁云密布,怨怒升天。
秋霜进来送了趟茶,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给我递了个安心的眼色,又悄然退了出去。这丫头,伶俐无比,不知又在耍什么鬼心思。
“这王府,你如今是打算回还是不回了?”爹爹见屋内再无旁人,重重的开口,脸色灰沉的可怕,话语中并无半点关心和爱惜,反倒是满满的质问。
“回不回去,烟影还未想好,且过了眼下这个年再说吧。”我忍住蚀骨的痛心,淡然的应对周旋,今日,他并不是来探望他百死一生的女儿的,可现下的这个态度,果真是来劝说我回去的么?
“当日你跨出王府,便已不是王府的人了,如今这王府的大门,你也不该再进!”我的回答,爹爹其实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