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温暖的光芒在帐篷外摇曳,突然在这光影中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景瀚宇警惕地握紧新打的短剑,半掀起帘子窥探,却发现站在火堆旁的是那个救了他们的男子。
“我是来还剑的。”玄翎简单说明来意,将韶华和冽水递给他。
“多谢。敢问阁下姓名。”
“玄翎。”
这个名字他也在景唯口中听说过,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看到了本尊。看他打量的神情,玄翎问:“你知道我?”
“嗯。”
“没想到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看来景唯把你教得不错。”他在他面前坐下,银色的长发盘落在地面上,被火光染成了明黄色。“他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需要你支撑起整个中景。”
“父王怎么了?”景瀚宇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不能说太多。总之尽快回去吧。告辞。”
玄翎来去匆匆,瀚宇没机会问清楚。他又掀开重幽的帐帘,他还睡着。看来最快也只能明天启程了,他钻进自己的帐篷。冲天的火焰渐渐柔和,一到夜晚,整个树林都活跃了起来,虫鸣兽行。重幽缓缓睁开眼,被滚烫的手臂折腾得不轻。他能感受到破云的灵气已经和手臂上的图腾合二为一。听瀚宇和那个自称玄翎的对话,荧惑那边进行得应该很顺利。等回到了中景城,腥风血雨就要来了。
天微亮,荧惑已经梳妆整齐,准备上朝。蓥华宫的门却在此时被敲响了,看着跟在小隐身后的人,她暗暗吃了一惊,竟是冯初。
“皇后娘娘,冯初有事禀告。”她从怀中拿出信,高举过头,胳膊微微颤抖着“有人关照奴婢,如若煦妃娘娘有意外,让奴婢把这个交给皇后娘娘。”
荧惑半信半疑,拿过信,才看了一会儿眼底便扬起肃杀之气。冯初低着头偷偷打量她,看她脸色大变吓得又低下了头。
少顷,荧惑柔和了神情,夸赞道:“你做得很好,很好……”
下垂的手不由得捏皱了信,她的阴沉掩埋在温和之下,语调轻佻而飘扬。满心的怒气不可遏制,充斥着她的胸腔,让她的双眼充血,让她无法抑制想要为怡和报仇的冲动。可她必须忍耐,至少忍耐到夜深。
当天夜里,皇宫内静得异常。宸妃宫内的巡逻侍卫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巡查了,一个人在寝宫内颇为无聊的宸妃拖着腮帮子发着呆。忽然眼前一黑,一个黑影闪过,她一下子振作了神思,定睛去看。空荡荡的寝殿内,只有摇摆的烛火,只有她形单影只。
对自己的敏感有些恼,她把杯子推到地上,散碎的声音在空寂中被无限放大了。她伤心地看着碎片,却在这片碎片里发现了一个黑影。心口一悸,宸妃站起身望向身后,荧惑那张鬼魅的脸让她胸口一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姐姐有必要这么惊讶么?我本是东荒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儿很奇怪么?”荧惑语调悠悠,不疾不徐。看着宸妃越发警惕的神情,她的笑意却更浓烈。
“那妹妹来所为何事?”
让她叫她皇后,想也别想!
镇定了情绪,宸妃用漆黑的双目牢牢盯着她,缓缓退到花架子前,偷偷从暗格中拿出匕首。
“我只是想来证实一件事。”荧惑也不介意她刻意拉出的距离感,坐上主位,微扬的头和浓郁的笑容让她在夜间看上去格外妖媚,“煦妃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宸妃暗惊,下意识地否认。早料到她不会承认,荧惑把冯初给她的信扔到宸妃面前。拿起皱巴巴的信,宸妃借着摇晃的烛光仔细阅读,越往下看拿着信的双手颤抖得越离开。
她明白过来,她被算计了。
“是谁给你的?”她举起信,质问荧惑。
“这个与你无关。我只想知道信里写的是不是真的。”见她如此,荧惑不满地站起身,渐渐靠近她。
“我……我没有……”
“没有么?”宸妃的口吃让荧惑更加笃定信里的内容是真的。她想来也觉得奇怪,前几天怡和还好好的,怎么那天就突然不适了。一定是如同信里所写,不知何时服下了催生的药,然后就——
又想起怡和那天血崩之前苦苦挣扎时的痛苦模样,荧惑恨得一把拉住宸妃的黑发,用蛮力扯掉了她的发饰,痛得宸妃眼含泪花。连同发饰一同落下的还有几丝发丝,她喘着气推开荧惑,吃痛地捂住发麻的头皮。
她没料到荧惑会突然发疯,既然要扯破脸皮,那她也不会甘拜下风。她冷笑着,挑衅地走近她,眯起了眼,让蔑视她的意味更明显些,她一字一顿,只怕她听不清楚,“怡和的死是我指使的。你能拿我怎样?去和景唯告状啊!反正他被你霸占,你要怎么说他都会信的。让他处斩我,既然到这份儿上,我什么都不怕。”
听她亲口承认,原本还稍稍压制的某种念想如同冲破禁锢疯马,在荧惑心里横冲直撞。她拉近她,学着她一字一顿:“让你那样死真是便宜你了。你尝过被人唾弃的滋味么?走到哪里都被欺负,被嫌弃。有家不能归,只能四处流浪。下雨天和乞丐抢躲雨的地方。为了食物不惜偷抢拐骗,甚至和狗抢食。生了病没钱医治,反而被大夫扔出医堂。看似有人可怜你给了药,却都是发了霉。要么就是药不对症,差点要了你的命。这些,想来你这个大臣之女必定没经历过吧。”
宸妃越听越心惊,看荧惑诡笑的容颜竟美得出奇,只是那双原本漆黑的眼泛出了血色的红。第一次她真正意识到“妖”的可怕。不是缘于丑陋怪异的面容,也不是缘于变异的瞬间,而是来自内心。打心里了解到彼此的不同,力量的悬殊,以及无力抵抗的认知。
就在她发呆的当口,荧惑举起方才宸妃握在手里的匕首。宸妃惊愕,她都不知道这把匕首是何时到了她的手里。才想着,侧脸传来剧烈的疼痛,她下意识地去抚,只摸到黏黏稠稠、热乎乎的液体。她看向满手的血渍,惊吓地大叫起来。
下意识里的恐惧于一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住了宸妃。她用力推开荧惑,想要逃出去,奈何荧惑来去自如。一个转身是她妖媚的笑,再一转身是她恼怒的眼,怎样都摆脱不了她。脸上的伤还在发烫,感觉到血还在流动,宸妃大叫着“来人”,却没有一个人进来。
“你没发现侍卫已经很久没巡逻了么?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荧惑的口气轻柔,神态却高傲得很。
显而易见的不屑让宸妃颤抖,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后退。一双惶恐的眼死死擒住雪亮的匕首。室内明明那么昏暗,为何这匕首会这么亮?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刻还能分神想这种问题,宸妃还没搞明白,只觉得眼前一个恍惚,两颊便烫得她站不稳了。她用颤抖的手放在脸侧,却又不敢碰。不碰已经/痛得让她难以忍受了,她甚至不敢想她的容貌变成了什么样。是不是已经比丑八怪还要丑了?是不是冯初看到她也不认得了?
接着,她还要对自己做些什么?杀了她么?收紧的喉口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瞪大了惊恐的双目,漆黑的瞳仁里是荧惑逐渐放大的美丽脸庞。
“不要……不要……”宸妃一边往后挪着,一边用沙哑的嗓子喃喃。喉咙因为害怕而极具收缩,干渴得刺痛了她。
像是看穿了宸妃的心思,荧惑一把拽起她,贴近她的耳朵,“我不会让你死的。让你死不是太便宜你了么?你让怡和姐姐那么痛苦,不十倍百倍的奉还你,怎么对得起她。你说是不是,宸妃姐姐。”
“你——你——”
“姐姐,东荒人善于易容和变形,我也来教教你吧。”
“不——不要——不要啊——!”凄惨的叫喊声划破了宸妃寝殿的上空。可惜,没有人听得到。被荧惑设下防护罩的寝宫就像沙洲里的海市蜃楼,存在也不存在。
当清晨第一道晨光刺破夜的黑,宸妃已经不在寝殿里。而景瀚宇也进入了中景城,和重幽一路朝皇城狂奔而去。
☆、第三十八愿 回朝
快马奔驰在空旷的街道上,虽然速度很快,可景瀚宇还是忍不住左右打量。原本热闹的中景街道怎会变得这么冷清?殊不知,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已经了解到朝廷的骤变。人人自危的他们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都紧闭门窗,一条条街道犹如通向地府的道路,萧瑟得紧。
望向身边的重幽,他读不懂他的表情。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乞丐突然冲了出来,惊吓到了景瀚宇的马匹。高高抬起的前腿眼看着就要踢上她,幸好被景瀚宇控制住了。
“你没事吧?”他赶忙跳下马,扶起她。走近一看才看清楚这一脸伤疤,伤疤还是鲜红的,应该没伤多久。从发型看得出原本应该是束得很好的发髻,却因为日久的流浪而凌乱松散。衣服也是破破旧旧的,可是单从面料看是很珍贵的。
乞丐女子微张着嘴,依依呀呀地说不出一句整话。景瀚宇被她死死拽住,一双熟悉的眼睛紧紧擒住他。她看上去很着急,因为她根本没办法说话。
“瀚宇,我们得尽快赶去皇城。”重幽在马上提醒。
“姑娘,我必须走了。”他小心地推开她,可她锲而不舍地再次拉住他。“对不起。”景瀚宇一脸难色,点住她的*,趁势跨上马,扬长而去。
他没有回头,因此不会看到乞丐女子眼中的绝望。
才进皇城,一队队纷乱的人马在长长的城墙下快步走着。他们就像没看见他一般。瀚宇不禁蹙起了眉头,疑问快把他弄死了。他随意抓了一个侍卫来问,对方看到他很怕似的,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宸妃出事了。”
宸妃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没有多停留,他快步朝宸妃的寝殿跑去。重幽跟在他身后只字不语,默默观察。宸妃的寝殿外围满了各个等级的侍卫,还有侍奉她的宫女,甚至还有前朝的官员。坐在主事位的不是景唯,而是荧惑。
荧惑似乎刚质问完什么,倨傲的气势和凌厉的眼神与初见她时全然不同了。景瀚宇踏着疑惑的步伐走进寝殿,迎接他的不是惊讶,而是沉默。不纯粹的沉默,似带着一些犹疑与敌意。
“景将军怎么不经通传就进来了?”荧惑淡淡地问。她早已注意到还站在门口的重幽,眼底稍纵即逝的思念没有人注意到。
“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