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风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了步子，又往前走了几步，只在坐下前有片刻的犹疑，离她如此之近的距离，竟让他心跳速度快了起来。
纵然经历了长期的病痛折磨，可从那精致的面部轮廓中仍隐隐可见女子往日风华，她有双好看到不行的桃花眼，季凌风看着它们，只觉得熟悉。
“我的病……已经没必要救治了……”女人眸中的温柔不减，“其实我偶尔也会想要一了百了，可我不能，我还带着多多，我既然生下了他，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吃苦……”
“别难过……”她见她的大男孩又低下了头，伸手覆上了他的手。“我同样也想你，十月怀胎，又怎么是说舍就舍的……”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似乎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而声音依旧异常柔和。
“哺乳期你是跟着我的，虽然你那时候不记事……开始我也想一个人带你，可我没这个物质条件……怀胎期间是没法工作的，只能靠着仅有的积蓄过活，我那会儿吃得很少，想攒钱给你买点婴儿用品，可到你出生时才发现，母体已经没有足够的奶水了，你夜里饿得直哭，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种感觉太糟糕了，我不想你那么苦，就像现在的多多一样……”
季凌风悄悄绞起了衣服，虽然她只用三言两语和平淡的语气概括曾经，他还是觉得揪心。
“他叫多多？”
“嗯，多多是小名，大名叫吴越泽，随我姓……我是个很没用的母亲，护不住他……他从小身子弱，性子也软，会被邻居家的孩子们欺负，开始他还扑到我怀里哭，而我也会去跟邻居理论，可最后都不了了之……后来他有委屈也不跟我说了，我难过，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甚至有时候看到他身上青了，只能抱着他一起哭……凌风，虽然我对不起你，可如果时间倒回，我还是会把你选择送去季家……”
季凌风握起了拳，突然觉得自己曾经对季家的抱怨有些矫情，他从未体会过那种贫瘠之苦，即便如今搬出了季家，也从未落魄至此。
女人依旧沉浸在回忆中，“其实把你送去之初，我也很忐忑，夜里躺在床上还会后悔，再后来听说他取了妻子，我便更怕了，那时候我甚至想，如果你在季家过得不好，我说什么都把你接回来，抢也把你抢回来。”
“我装作路人，在季氏豪宅前的那条路上走了一遍又一遍，运气好的话也能在大草坪上看到你，你有时一个人抱个玩具静静坐着，有时身边也会跟着一个女佣，那时我才有些挫败地告诉自己，你在季家的生活，会比跟着我好……”
“我想你爸也不会让你委屈的，我还记得当初他从我手中接过你时，手都是抖的……他人其实不错，当时想给我点钱，又怕家里不同意……于是就告诉家里，我要用钱换孩子。我本来也不在意名声，只是后知后觉地想到季家人可能会因此对你有意见，我给你爸发过短信，他告诉我，没事，所以我想，他应该会照顾好你……”
季凌风身子有些颤抖，却死咬着唇没有说话，关于老头子的态度，事已至此，实在没必要让她多一份担心，而对于她，他确信自己的感觉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情感。他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心痛，也会心疼她，也想照顾她，这种冲动绝不来源于同情，而来源于他体内的骨血。
“或许一切并没有我说的这样冠冕堂皇，我也有自欺欺人地在逃避，凌风，我并不是指望你能对我有多好的改观，只是人生走到最后，也真的、唯独不想被你怨……”
“不会的。”季凌风没有去想怨与不怨的问题，而是被“最后”二字触得心惊。“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不会是最后……”他的声音又染上了一丝颤抖，继而用肯定的语气掩盖这份惊恐与犹疑。
女人正深陷回忆，却突然感到一份炙热从手上传来，她一回头，只见那个她曾朝思暮想的大男孩正握着自己的右手，坚定而有力，是她期待了二十余年的温度。
她的大儿子有一双如星般的眼睛，就这么带了几丝哀求地看着她，让她的心瞬间软成了一团。她感到他的手在颤，明明不忍拒绝他的任何提议，却仍是道：“医治的代价太大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不是负担。”季凌风握住她的手又紧了一分，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眼眶发红，只能不断呢喃，“活下去……活下去……”
女子微微侧身，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男孩的栗色小脑袋。
直至此刻季凌风才突然有几分明悟，他意识到自己可以不满，可这至亲的血脉，他不能忍受他们才刚相认就接踵而至的永别。
“活下去……”他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不要担心医药费的事，什么也别担心，活下去……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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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凌风出来时，唐君哲还等在门外，这一遭进去了将近两个小时，季凌风自己都没觉得有这么久。
“怎么样了？”
他出来就低着头，唐君哲也看不清他的脸，不禁有些担忧。可这才一句话问出口，季凌风突然就抱住了身旁的男人，将头埋进了他怀里，双肩开始颤抖。
那是唐君哲第一次发现他的小家伙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像是蚌壳下的嫩肉，无助得没有丝毫防护。
“我不想她死……”他在室内都不敢这样肆意地哭，唯独在BOSS这里，心底泄了口。
“嗯，你母亲会得到治疗的……”唐君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异常温柔。
良久过后，季凌风才终于平复下情绪，从BOSS怀里退了出来，只是仍低着脑袋不给人看他发红的眼。
“有个事情，得征求下你的意见。”季凌风深呼吸，开始说正事了。“我想……”
他话到一半，突然僵住。
唐君哲顺着他呆滞的目光望去，竟也僵住。
那是个粉雕玉砌的小人儿，畏畏缩缩地躲在一个护士身后，正怯怯地朝他们这边看。
小人生了双大大的桃花眼，虽然还未长开，却已然可见上翘的眼尾和色泽鲜润的卧蚕，虽然身形消瘦，双颊的婴儿肥却未退去，肥嘟嘟的小脸蛋儿让人直想捏两把，样子可爱极了。
护士对他笑了笑，“乖，去找妈妈吧，姐姐还有工作，先不陪你了。”
没了护士姐姐的照顾，小人显得十分不安，想去妈妈房里，可看着门口的两个陌生人，却又不敢靠近，只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踮着脚尖在地上画圈，怯生生地朝门里望。
BOSS大人一下子就乐了，他的小家伙也会做这个动作，只是这只迷你季的小短腿做出来更加喜感。不错，那是一只迷你型的小季，眉眼像极了哥哥。
他看了身旁依旧回不过神的季凌风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听医院负责人说了，你母亲带着儿子来的。”
“我想照顾他……”季凌风声音很小，仍是不免局促，毕竟，单凭他自己养活自己都很勉强，要照顾弟弟，只能靠BOSS。
唐君哲倒一副全不介意的样子，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好。”仅一个字，坚定有力，一如既往地使人安心。
接下来，就要说服这只小小季了，二人一齐转头看向墙角，叫那本就忐忑的小人儿可怜兮兮地打了个摆子……
45、晋江独家发表
小多多此刻缩作一团；茫然地看着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行人，他又悄悄瞄了眼妈妈的病房门口；那两个奇怪的叔叔（……= =）还在，一边相互交流着，一边时不时地朝他这里看。
他自幼内向；被邻居家的孩子欺负久了；性子也弱；此刻只睁着双大眼睛靠在墙角；甚至都不敢靠近那两人，只想等他们快点离开，他好进去看妈妈。
就在乏味的等待过程中；肚子却突然叫了起来，小孩儿伸出藕粉似的小胳膊；瘪了瘪嘴，有些难受地揉了揉肚子……好饿……
医院本就安静，隔着不远的距离，正在一旁犹豫着怎么跟他开口的季凌风也听见了这声音，突然有种微妙的心疼感。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那小团子，厚重的棉服也遮不住小孩儿瘦弱的身形，五、六岁的孩子了，却小得跟三、四的一样，他有些担心，该不会是营养不良吧？就在那一刻季凌风决定下来，回去以后要把这只小团子喂得肥肥胖胖的。
其实他此刻同样不安，对着那个小小的小人儿，想上前却又不敢。最终还是BOSS大人笑他，“弟弟有什么好怕的？赶紧抱过来瞧瞧，我看他跟你挺像。”
也是，他们要相处的时间还长呢，季凌风深呼几口气，朝那小人儿走去，不料他每上前一步，墙角里的小团子就后退一分，可劲儿地往墙里钻，怕得抖个不停。
季凌风无奈，终是在他一米开外驻足，蹲下身平视着这只小团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笑道：“多多是吗？”
墙角里的小孩儿点点头，那双水汪汪地大眼甚无辜地瞅着他，像被人欺负了似的，季凌风无奈的同时又有几分郁闷，他叹了口气，问：“怕我？”
小多多没有回答，而是用打着颤儿的声音反问道：“叔叔什么时候走？”
“……”叔叔=口=这两个字一出口，季凌风整个人都斯巴达了⊙﹏⊙b他揉了揉太阳穴，纠正道：“乖，叫哥哥。”
小孩儿的小手扒拉着雪白的墙皮，抬头不确定地看了看他，对上那双和自己颇为相像的眼，又迅速垂下头，小声叫了句，“大哥哥……”
声音懦懦的、软软的，季凌风只觉自己一颗心都快被酥化了，被小孩儿的一声“哥哥”叫得心里又麻又痒。
他突然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凌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叫过自己？应该有过吧，那久远的、模糊不清的印象在他心间若隐若现，不过那时候他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心，想起曾经对弟弟的冷眼与疏忽，一时间自责与悔恨兼有。
他忽然很想抱抱眼前的小人儿，不料刚一有动作，小多多就很不给面子地要躲，虽然已经退无可退，仍拼命往墙角缩，大眼睛中已经泛起一层雾水，好像他再靠近就要哭了似的。
季凌风生出了些挫败感，柔声解释道：“哥哥不是坏人，哥哥也才去见过妈妈，妈妈现在病重，嘱咐哥哥照顾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