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二笑了笑,将那张纸放下,「难看,还有写错的地方。」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樊重低着头像做错了事那样地退到一旁,听到连二继续说,「好在笔力苍劲,字型也有点样子,练练,估计还能看得过去。」说着手一指,「今天开始你有空的时候就誊账本吧……嗯……就从那里的开始好了。」
樊重顺着连二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暗暗倒抽气,西面架子上塞得满满排得整整齐齐的一排排账簿,这么看下来没个几百也有几十,樊重感觉到很久没有拿过笔的右手手指开始抽搐起来。
樊重小时候最讨厌去学堂!
哪时候家境还不错,爹希望家里能出个秀才,就把樊重送去了学堂,可惜事与愿违。小时候的樊重看到那些横横画画就犯困,听到夫子念书就好睡,但是跑去田头抓青蛙他总是第一个。
一直被夫子训,手心也被戒尺都打出了茧子,但是依然不是当个读书人的料,后来他爹也认了,就没再让他继续去。
樊重坐在灯下,旁边堆着厚厚一摞账簿,他停下笔,搓了搓手,感觉手指都麻了,但使抄了半天也不过半本,而且越到后面那个字也越难看,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他几乎都能想象连二看到这东西后的表情,估计翻了翻之后就马上露出不屑,然后让自己重新抄。
「哎——」
樊重叹了口气,将难看的那几页撕了下来,揉成一团,看看前面的,觉得按照这种样子是肯定没办法让挑剔的连二满意的,于是「哗」「哗」地将前面的都撕了下来,从头开始重新抄。
蜡烛渐渐烧尽,东天透出一片白来。
樊重做着梦,自己在不停地抄账簿,不停地抄不停地抄,但是每抄完一本就被连二抢过去撕个粉碎,他只能继续不停地写,最后被一阵「咚咚咚」的声响给惊醒。
他有点迷糊地抬头,正还在现实与梦境中茫然,然后听见房门那里还在「咚咚咚」地响,同时还有声音,「樊重!樊重!爷已经起身了!」
樊重一愣,看看天色,突然醒神过来,大叫了一声「不好!」便赶忙冲了出去。
到了连二房里的时候,就见连二已经梳洗完毕,正在更衣,看脸色有点阴沉。
樊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从那个平时一直端水的下手手里接下穿衣的活,但明显感到连二的不悦。
但没办法,谁叫自己抄账簿抄的太晚结果趴在桌上睡着了,还睡过头了。
替连二将腰带给扣上,樊重听到连二的声音落在耳边。
「昨晚梦到了什么,睡到这个时候都不舍得起来?」
樊重吞了口口水,老老实实回答,「梦到我在抄账本,抄一本,爷您撕一本,我再抄,您再撕,我就只能不停地抄……」
没想到连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樊重愣愣地抬头,看到连二的嘴角动了动,然后弧了起来,下一刻,做了一个让樊重想不到的举动——连二伸手,用手指在他脸上抹了一下。
「说你是个傻木头,还真是没说错……我让你誊账本,但也没让你没日没夜的干,这样我还不如再去找个人来服侍我?而且你现在这样子弄得好像受了黥刑的人一样,打算出门吓人吗?」
清冷冷的,带着笑意,像是融化了的雪水自屋檐上落下来滴在石阶上那样的清脆纯澈。
樊重整个人真的像根木头一样愣在那里,在听到连二的话之后才略略回神,但还是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连二用手朝一旁指了指,樊重动作僵硬地回头,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脸,因为趴在账本上睡的关系,本子上的墨迹都印在自己的脸上,刚才又急匆匆地跑过来,也没来得及梳洗。
铜镜里愣愣的那张脸庞多了一张五官精致漂亮的脸,在自己旁边越发衬出他的白皙,连二笑着,「待会要去铺子里,别让我看见你顶着这张脸出门。」
「是。」
樊重连忙点头,高高大大的个子跌撞着跑了出去。
出了连二的房间,樊重下意识地摸向刚才被连二手指碰过的地方,然后又摸摸心口。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也不知道为什么……连二碰过的地方又会这么热?
洗完脸回来,连二已经坐在那里用早膳。
樊重睡过头了还没吃过东西,此刻正饥肠辘辘的,但再饿也得忍,心想待会爷去铺子里之后自己再寻机会上街找东西吃好了。
于是饿着肚子送连二去了铺子,正好今日清点结算,一到那里连二就和掌柜去了里间。
樊重得了空溜出去给自己买了几个包子,三两口解决,但他胃口大又饿坏了,这几个下去都没感觉,寻思着再吃点什么的时候看到街口一个卖烧饼的摊子。说来也怪,每每路过这里都见不少人围着,心想一个烧饼摊子有什么好看的,今日走进了便闻到一股让人直流口水的香味,找个围着摊子等出炉的人问了下,才知道着摊子远近闻名,祖传的秘方,味道别处没法比,每天还只卖两百个。
樊重想,这是要尝尝的。
于是就在那里等,一等一个时辰,发现那饼才比巴掌大点,觉得等了这么久总要多久买几个才不亏,但碍于后面人带着怨念的视线,他就只要了两个。
一边走一边吃,吃下第一口时还觉得也就这样,在吃第二口时才吃出味来,确实有点不太一样,也不枉费自己等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樊重将咬了两口的饼放回油纸里包包好揣怀里,一路小跑回铺子。
正扶着门气喘吁吁的时候,连二和掌柜掀开帘子从后头出来。
连二瞥了他一眼,皱眉,「去哪了?」
樊重马上摇头,「没……」
「没你喘这么急做什么?」
樊重没办法不气急,为了不让连二起疑只能立刻屏住气。
连二走过来,在他身前停住,像是闻到了什么,鼻子嗅嗅,又四下看看,「什么味道?」
樊重一口气憋不过来,终是破了功,不过好在没有一开始喘这么厉害,听到连二这么问,继续心虚地扯谎,「没……」
连二才不相信他的话,凑近他一些,鼻子继续嗅,樊重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心里一软,老实人的性格就冒出来了。自己乖乖从怀里掏出那包还热乎乎的东西,「我是去买包子的,顺便又买了这个,所以耽误了一会儿……」
连二接过那包东西打开看,发现是烧饼就又皱了下眉头,然后拿起那个没被咬过的咬了一口。
樊重的视线一直跟着那些饼,正瞅着怎么要回来的时候,看见一对粉色的薄唇凑过来,薄唇微启隐约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接着「卡擦」一声,饼上缺了一块多了两颗牙印。
樊重一直盯着那被咬了一口的饼看,在那对薄唇又凑过来的时候突然感觉有点口干,于是将视线挪开想找水喝。
连二咬了几口那烧饼,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捧着油纸坐了下来慢慢吃。樊重就感觉得那个心疼,好歹也是自己等了一个时辰才等来的,就算爷您爱吃吧,那至少把我咬过的那个还给我,刚才那几个包子还不够我饱。
但是他只敢在心里这样道,绝不敢说出口。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连二解决掉了一个,整个铺子里都飘香四溢,掌柜和伙计缩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连连瞪他。樊重觉得自己很无辜,明明是爷抢了我的饼,你们干嘛瞪我?
看连二吃完,樊重便端了杯茶水给他,正要将那个咬过的饼拿走,就见连二将手一摁,一副护食的表情。
樊重皱着脸,欲哭无泪,爷,这个我都咬过了……
连二没出声,就这样看着他,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拿起那个被樊重咬过的饼,手指按住两端,就听「卡擦」「卡擦」脆响,咬过的地方被掰了下来,变成细细碎碎的粉末,连二将剩下那半个递到嘴边重重咬了一口,然后有些得意地大口嚼着。
樊重几乎要不敢相信,这哪里是自家的爷?这行为简直和从别人手里夺食的无赖小孩没多大区别,可怜他的饼,才咬了两口……
连二将那半个饼解决掉,舔舔手指,喝了半杯茶,打着饱嗝起身,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小沈,刚才和掌柜发现几处账目有问题,你进来一下。」说着就往里间走去,留下樊重站在那里盯着油纸和剩下的饼屑出神。
连二走进里面,又回身撩开帘子,「这饼挺好吃的,你偷偷溜出去这件事就先记下了,暂时不罚你。」
樊重很郁闷,您把我填肚子的都吃了,还不等于就是在罚我吗?平时吃的和小鸡一样多,今天倒是胃口这么好。
心里咕咕哝哝的顶上被叫进去的小沈去帮掌柜做事了。
第三章
自此之后,连二就时常逗弄樊重,开开他的玩笑或者在他面前耍耍小孩子脾气,好像上了瘾那样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味道。比如大半夜的嚷着要吃烤红薯,让樊重上街替他买;或者嫌轿子作者累非要樊重背他回来;再或者心血来潮让厨房做全蟹宴,结果樊重挑蟹肉挑的手指头都肿了,细细白白嫩嫩的蟹肉堆在小勺里,连二就那么「啊呜」一口下去,不带一点心疼。最过分的一次就说要吃那种烧饼,还要狮子大开口要十个,也不管自己吃不吃得下,可怜樊重隔夜就守在那摊子前,就等第一炉出锅。
一开始樊重也吃不消他那些无理的要求,但是几次下来,也就习惯了,再过几次就不当回事了。就觉得爷虽然比自己大了几岁,但每次这样都像个耍性子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樊重憨厚老实而且本来就很喜欢小孩,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周围邻居家的孩子个个都喜欢找他玩,于是恼过几次之后发现只要把这个时候的爷当个小孩子对待,那么再无理取闹的要求也变得顺理成章。
渐渐地,樊重发现爷似乎和自己亲近了许多,爷在自己面前也不再总是板着一张脸,嘴角微微带着笑,搭上眉眼那点媚,这个模样好看极了。每每这时,樊重也就不再埋怨爷偶尔的逗弄和刁难,还会觉得,能跟在爷身边,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假如不用抄账本的话。
樊重还是很讨厌这个事情,虽然抄了半个月,手指头灵活了,字也端正了,但是为了能让字看起来好看一点,就不得不放慢速度,于是堆在那里的账本几乎没有减少的样子。
他几次想和连二说,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