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崎浑然不知艾说了些什么,在笑些什么,他只知道他并不高兴,不快乐。
他想离开这里,他迷倒沙睦只是为了让会议顺利举行,还他清白,然后,脱轨的一切重新回到轨道上。
托着沙睦的肩膀,将他放在自己胳膊上,「来人,把他送到医疗室。」
士兵们这才恍然大悟般听令,原来博士真是冤枉的,可是博士为何要救这个害了自己的人?实在不合博士的性格。这么想着的人不在少数,但还是接过江崎手上的沙睦将他抬入医疗室。
艾看着脸色不佳、失魂落魄的跟在士兵后面的江崎,讽刺道,「晚了,你什么也没有了,我对沙睦的了解不比你少,更多的时候,更多的实验,你下了令,是我陪着他的,他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看看他流的血,他没救了……」
江崎回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就算死了,也是我的,他一定会很后悔,最后没能为我杀了你。」
「……」艾阴郁的脸上像是要结冰,手指用力到泛白。
已经不清楚血是被止住了,还是流尽了,按照人类的标准,沙睦流失的血量是必死无疑,可是江崎不信,他认为沙睦还是因为自己注射的药剂所以才昏昏沉睡。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木剡取下口罩,「我知道他是你一手培育的,不过,接受现实吧,严重的失血性休克,器官衰竭,内脏破裂,颅骨上的枪伤……每一个都能够致命。」
看了伤口,木剡就放弃了抢救,但看江崎抖着手为沙睦止血,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的样子有些可怜,他只好将旧上司按在椅子上,自己接手,就当让尸体好看些罢了!
「他不是人类!」江崎不断的重复着。
木剡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他也不是机器,修一修,换了零件还能够继续使用……」
「你懂什么!给我滚!」江崎抓着头发,暴怒不已。
木剡一见他恢复本性,立马离他远远的,走出去锁上房门。
江崎一步步走到床边,挑起沙瞳的长发,在手心搓了几下,将它盖在沙睦的脸上,遮去额上的弹孔。
他应该解脱了才对,沙睦再也不会烦他了,而他有沙睦的尸体,繁育工作完全可以继续,甚至他也解开了繁衍之谜,一切都会很顺利。
但是,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强烈。
下一次,如果再进入M1172,是否还会有人肯背着他躲避?
没有了,江崎知道自己招人厌,他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喜欢他,可是这不代表他不想要有人喜欢他,在乎他,重视他。
「对不起!」江崎嘶哑着嗓子,低低的说道。
在之前沙睦救过他的命,刚才又救了他一次,如果不是沙睦推了艾,躺在这里的是他才对。
艾居然会放过自己,也是因为沙睦死了吧。没想到艾会有这种念头。
江崎趴在沙睦的胸膛上,他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甚至没想到自己会如此难过。
如艾所说,有了先前沙睦的证词,他曾为了登陆飞船陈诉的一切,「一切为他所做,江崎也是受他劫持,而并非他们以为的受江崎指使」,虽然死无对证,但也因为沙睦已经死亡,无法确认江崎到底是不是有罪。两相抵消下,艾所能呈上的就实在有限,加上M1172的环境,风沙蔽目,即便江崎真的开枪了,说是误伤也不为过。
但鉴于此事引起的风波不小,处罚还是免不了的,江崎官降一级,取消一年的假期,并有为期一年的观察期,在此期间行事不能有差池,同时,决策权易手,不能继续担任飞船海之星的船长。
江崎很平静的接受了,他的情绪还很低落,不过大家似乎认为他是不愿接受处罚,所以心情不佳。
艾在散会时,同样脸色冷淡,公事公办的对江崎说,「虽然我升为海之星的最高执行官,但毕竟是新手,还有很多不懂的事需要请教您,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艾也领了一个警告,但却升职了。大概上面并不相信江崎的无辜,只是艾的罢手,研究的必须,愿意给他一个台阶下罢了。
江崎不予响应,甩着脸走了。
艾对着他的背影冷笑。
沙睦的身体被安置在隔离室里,江崎拒绝承认那是尸体,不许他人将他送入冷藏室,也不准他人采集标本。
这就引起了许多非议,最后艾命令士兵强行隔离他们,并以江崎情绪失控为由拒绝他接近沙睦。江崎抗议无效后,自行联系了上级,保证不会耽误研究,会这么做只是为了观察沙睦的身体变化。
最后,江崎也只争取了一周而已。之后,沙睦就只是一块材料,一堆数据,再无其它。江崎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艾也明白江崎的极限也就是如此,仅仅是一周,那就让它倒数计时吧。
江崎在查看资料,看着看着,他震惊的抬起眼皮,攥着手里打印出来的纸,江崎冲到艾面前,把东西往她身前一甩,「你疯了!」
艾瞟他一眼,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快速扫了一遍后,「怎么了?你有异议?」
「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要重新复制?」
「旧的去了,新的自然要立刻开始,沙睦不是很成功吗?」
「那也不至于如此紧迫,你居然已经做了!前期的准备如此仓促,而且,你,一次就复制五个,这么草率……」
艾端起杯子,浅浅的抿了一口。
「既然技术不是问题,我想上面会希望早点看到结果,穆德司令今年已经八十六了,虽然我们已经能通过基因疗法,将寿命延长至一百五十岁到一百八十岁左右,但这是极限了,司令的身体因为早年受过重创,现在每况愈下,他的儿子早夭,孙子还小,而他的家族势力却不允许新任接掌者还未成熟,上一任就退下。这是很危险的。」
放下杯子,艾继续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哦,对了,你从不关心这些,可是,科研之外,有空的话还是多研究研究人际关系吧,我不想连这也要教你。」
江崎深呼吸,「出了事怎么办?」
艾微笑,「别担心,防护措施很严密,『他们』很安全。」
「他们?」江崎猛地抽气,「你准备无限复制?」
「你不觉得自己很多余吗?既然有充分的材料复制下一代,资金有穆德家族提供,何必强求于女王,非要用原始的方式繁衍下去呢?而且你失败了,不是吗?」艾笑了,「这就是科技的魅力啊。」
「女王不是必要的,但……」如此草率……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废话,两个月后,『卵』就会诞生,到时候我会亲自替他们『接生』,你走吧!」艾做出送客的姿势,请江崎离开。
「混帐!」江崎回到房问,大发雷霆,「不顾风险,急功近利的混帐。」
把东西砸个稀烂,江崎有一种前尘旧事都成空的错觉,艾不仅是重新执行了一个指令,也是否决了江崎之前的一切。
等耗尽了力气,江崎躺回床上,茫然的看着头顶的墙壁,「给我收拾干净……沙……」渐渐的闭上眼。
等醒来,环顾凌乱的房间,还未动弹,泪已经流出。
没有唤家用机器人,江崎自己一点一点整理着,砸起来痛快,要将它复原却要花费数倍以上的时间和精力。
走出房间,江崎看着穿梭在回廊上,来回走动的人们,自己,还要这样待上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就在这座基地?
沙睦,你不应搅乱了我的生活,又干脆的消失,最不该的是说要陪着我,救了我。
江崎直挺挺的站着,有人注意到了他,却只看了几眼没有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不要发呆了,把这份资料整理好,两个小时后交过来。」一人用手指戳了下江崎的胳膊,递给他一迭资料,「快去啊。」
江崎眉毛皱了皱,最后一言不发的接过。
没有朋友,很多人甚至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对待江崎。很明显艾是要打压江崎,也不会给他出头的机会,除非他离开这座基地。那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也让那个讨厌的前上司吃吃苦头吧。
在能保有沙睦的倒数第三天的夜里,江崎在隔离间里停留了两个钟头。
倒数第二天的夜里,江崎在隔离间里停留了三个半钟头。
最后一天——
江崎显得心不在焉,做事也发呆连连。
「喂,人手不够,去把那个杂物柜搬到隔壁去。」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拍着江崎的桌子说。
江崎头也不抬,「喊卫兵去。」
男人抬高语调,阴阳怪气的说,「以为自己还是我们的长官吗?不过是个助手,话我已经带到,你不做的话,后果自负,里面的东西都是保密的,丢失的话你就等着倒霉吧。」
「……」江崎咬着牙,看着他那个白大褂撑起的臃肿身体,真想拿东西砸上去。
忍耐了许久,江崎站起来,走到柜子旁。
那是一个高约两米五,长一米,宽一米的方形抽藏柜,江崎瞪着那个站在角落环手看着他的胖男人,吸气,将柜子抬起。
好重,江崎一步一步的往旁边挪。
胖男子拿起一迭文件,路过江崎,忽然身子一歪,将江崎挤了个趔趄,重心不稳的往墙角栽去,「啊!」江崎抽出被柜子和墙壁夹住的手,龇牙抽气。
「你!」江崎抬起手,正要发作。
艾走过来,不悦的道,「你们做什么?还不快点,这里要腾出来改装加固。」
「知道了,马上去。」男人说完就走。
江崎默不作声,艾看了他一眼,「没事就继续吧,小伤而已,博士不会因为这个误会就大动干戈伤了基地的和气吧?」说完,也不给江崎说话的时间,就离开了。
江崎捧着受伤的手,心里发酸。
夜间——
江崎到了隔离室,喃喃自语,「你看我的手,他们今天要我搬柜子,我的手被挤青了一片,没有人和我说话,只会要我去做那个,干这个。你要帮我教训他们,那些混蛋们,我去和他们争论,可是,他们把我的脸打了……」
江崎按下罩着沙睦的隔离壁,关掉里面的冷气,委屈的捧起沙睦的手,将那冰冷的手指按在自己肿起的脸上。
「今晚过后,我就保不住你了。」江崎握紧沙睦的手,「也许,离开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看着沙睦,江崎喃喃的道,「你好冷……」最后的时刻,他坦率的低语,「我后悔了,这里不欢迎我,我以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