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后退了下去。
副官的心灵受伤了。谁叫他偏巧赶上自家旅长当不成新郎官情绪极度恶劣中呢,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霉了。
双方闷声不响地埋头开打,一直打了半宿,密集的枪火才渐渐平息。
沈出云靠在墙壁上,“喀拉喀拉”地抽换枪匣子。
窗外突然一束长光遥遥射进屋内。沈出云连忙往后一避,便听外面的人用扩音器喊道:“沈出云,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说话!”
沈出云一愣,只觉得这声音耳熟无比。低头细细一想,他猛的抬头望向头顶,坚硬的视线仿佛透过天花板一直望到靳青河脸上。
楼上房间里,同样听到对方叫阵的靳青河亦是一怔,随即,一抹毫不掩饰的喜悦漫上他的眸底。
昆山!他居然跑来找他!
“沈出云,识相点,别以为你们几把鸟枪就能打赢你大爷的机关枪!青河是不是在你手里?你现在马上把他交出了,老子还能绕你一命,否则老子灭了你!”
沈出云恍若未闻,还在目不转睛地瞪着头顶的天花板。他可以想象得到靳青河此时的表情。一定是即将脱离虎口的欣喜期待吧!
丁昆山,你一介莽夫,凭什么得到他的爱情!
靳青河是我的!
沈出云喀嚓一声装好枪膛,旋身从身旁副官手里又夺过一把长枪。他满脸阴鸷地瞪着窗外的光束,眼底慢慢淹浸了一层血色。
没错,弄死丁昆山,靳青河就是他的了!
沈出云残忍一笑,头也不回地对身后忧心忡忡的副官下达命令:“去,把地下室的苏维埃长袍和三架马克沁机关枪全给老子拖出来!”
副官一惊,难以置信地确认道:“全部?!”那可是他们保命的武器,现在应该还不必派上用场吧!
沈出云犹如看死人似的,冷冷地乜斜了窗外树丛一眼,勾唇一笑:“对,全部,我要他死个透!”
副官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嘴,应声去了。
另一边,一身戎装笔挺的丁太子跨腿站在一块大岩石上,拿着望远镜不住朝小洋楼张望寻觅。卫兵甲指挥着队伍将炮台搭好了,正在瞄准方向。
丁太子将望远镜往卫兵甲怀里一扔,一撩披风跳了下来,看着小洋楼的方向冷笑道:“他妈的沈出云,等老子把阿青救出来了,马上把你轰成渣!”
眼看双方人马一言不拢又要开打,被反锁在屋里的靳青河实在头大。他推着轮椅在房间里不断转圈,真正成了困兽。此起彼伏的枪声掩盖了他的呼喊,刀伤未愈的双腿拖延他的行动。他真是进退维谷,束手无策。这两个家伙都是争强斗狠的性格,如今狭路相逢,恐怕真要不死不休了。可让他如何是好!
丁太子对他是情义,沈出云对他是恩义,无论是哪一方,他都不希望他们出事。现在,他必须制止这场闹剧!
靳青河将门从屋内锁上了,才俯身看了看窗下。小洋楼前面是草坪,后面是湖泽。现在上海已经入冬,天气严寒,对于靳青河这个生于亚热带而且还有腿伤的人来说,冬泳实在太过苛刻。重要的是后院那里正在流弹四射。枪弹无眼,万一要是交代在那里了明天一定要上头条。当然,草坪同样不能讨得多少好处。
前院是一排围栏,围栏里是一片绿茸茸的草坪,足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跳下去大概不会骨折。重要的是那里避开了弹火攻击。
靳青河在窗口掂量了一会,末了还是做了选择。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伤腿,默默说了声抱歉。靳青河虽然也有些腿上功夫,但是如今两条腿都使不上力,所以那手段也就派不上用场。他只能采用笨方法,尽量蓄力,热身,做足了准备,然后两手撑着窗棂站起身来,一抬脚跨过窗沿,往外纵身一跳。
身体落地的钝响一下子就被响亮的枪声遮掩过去,楼里楼外的人都没有发现二楼的异动。靳青河脚尖先着地,他顺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卸去一半的冲撞力,才总算安全着陆。不想才刚要站起身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蓦地贯穿了整个膝盖骨,大腿完全使不上力气。他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靳青河在黑暗中抬手一摸,粘了一手温热黏稠的液体。
“对不起了,等平安度过这次劫难,我一定好好休养好你。”靳青河拍拍腿弯自嘲道。他将沾满血污的手掌在草皮上蹭了蹭,忍着痛咬牙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拖着一条腿,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前面两路人马枪林弹雨地开打,他当然不会自寻死路地往前冲。他计划是从树林后面绕过去,走山路抄捷径去找丁太子。这条路是他坐在窗前靠眼睛计算出来的,具体如何不敢保证。
靳青河贴着树丛灌木走出枪火攻击的范围,就在他正要进入沈出云带他来时汽车经过的小路时,远处忽然射出几道长而明亮的黄色光束。光束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靳青河抬手一遮眼睛,认出那束黄光来自前方的车灯。他很快熟悉了光亮并看清了山路上的情况。
前面遥遥开来一队黑色汽车,合计大概四五辆。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拿着个大型扩音器朝小洋楼方向喊道:“这里是上海城市保安大队!前面是什么人?停火!双方立即停火!”
树林里的丁太子跟小洋楼里的沈出云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源处啐了一口:“停你娘!”
眼见劝说无效,警车只能继续心惊胆战地朝危险区域开近。
半夜摊上这么一桩闲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啊!刀枪无眼,死了找谁算账哪!车内,打着呵欠的李警长悲愤地想道。
前面似乎有一个人?
那模样似乎腿脚不便?
穿着睡袍藏不了武器,手里也没有拿枪?
——很好,很安全。
李警长当机立断拿定主意。
当行至站在路边的靳青河身边时,李警长停了车,将车窗摇了下来。他探头看向一身狼狈的靳青河,秉持着欺软怕硬原则大声喝问道:“站住!你是什么人,前面是什么情况?”
靳青河木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扩音器,将音量推到最大档,深深一提气,朝着丁沈二人的方向怒吼道:“丁昆山,沈出云,你们他妈的都给老子停火!”
李警长惊愕地张大嘴。这又是上演哪一出?这位路人,是偷跑的小白脸?还是出走的老大?
靳青河的声音在两山谷间撞碎,在湖面鼓荡,最后扩散成了渺渺茫茫的回音。
李警长正要暴躁,却是忽然一愣。
大冷天大半夜被枪炮活生生吵醒吵得心浮气躁的李警长突然发现,此刻,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安静祥和。
从没有这么安静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也许就在刚才,前方震得整个沉溺在纸醉金迷温床中的上海不得安生的枪炮,突然犹如被按下暂停键似的,全部戛然而止了。
一点余韵都没有。
空旷的郊区野外陷入一片死寂。
“谢谢你的扩音器。”靳青河将抢夺来的工具原物奉还。
李警长怔怔地伸手接过了。他将扩音器慢慢抱在胸口,神情忧郁的,长长地出了口气。
随即转头对靳青河笑眯眯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吗,市民?”
69、谁是主事
“头儿;你怎么把他们就这样丢在那里不管了?”
休息室里;警察小王趴在玻璃窗前,一边偷偷地观望大厅里的动静;一边胆战心惊地低声询问身旁的李警官。
警察厅里灯火通明。丁太子和沈出云坐在长桌两侧,两方卫兵团则抱着枪支立在他们身后;分列长桌两端,彼此都是阵势严明;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凶恶。
头发油亮的李警官坐在沙发上,噙着泪花;满脸郁闷地捧着一杯热茶,唉声叹道:“你知道那边都是些什么人吗?东北两大巨头啊!他们身后,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司令;随便拔出一把枪都比咱们最好的装备厉害,谁敢上去说话?虽然说管辖的区域不同,但是谁敢真去招惹他们?这些军阀都是一丘之貉,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一个会讲理的!”想到这几年的军阀混战,李警长不由又是一阵长吁短叹,“他奶奶的,要打回自己地盘打,跑到别人家里打算什么!上海受够了!英租界受够了!警察受够了!我昨天才满五十岁啊混蛋!”
小王惊讶地瞪大眼,手指一戳玻璃,好奇地问道:“不是吧,东北两大军阀跑这地界来打架?打什么?抢钱?抢人?抢地盘?最好是才子佳人,英雄美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姐姐最爱听这个了!”
“都不是!”李警长“嘭”的一下砸了茶杯,揪住自己的头发连连摇头,“警告你不要再问了!他奶奶的,老子的世界观爱情观全他妈崩坏啦!”
李警长眼望着玻璃窗后方的警察厅,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想起刚才进门前的事情。明明是作为司法代表的他在管理调节社会份子持械斗殴事件,为什么他还要把对方大爷似的供奉起来啊!而且,那个抢了他的扩音器现在被送去医疗室包扎腿伤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所有人,连那两个大块头都听他的啊!知不知道他堂堂一个警察厅警长站在人群中完全被漠视是怎样一种悲伤心情啊混蛋!此事到底要如何是好,放着不管不行,想管却又没办法管。还是通报上级吧。
李警长的悲伤谁也没有听到,因为大厅里的两个情敌正在忙着刷刷互飞眼刀。
灰头土脸的丁太子和同样灰头土脸的沈出云坐在长桌的两边,统一的一脸凶神恶煞,恨不能咬断对方脖子的愤慨神情。
几百号人挤满了整个警察厅,把警察都挤得没地方站脚儿,是完全的喧宾夺主,武装占领了警察厅了。谁也不敢来管这桩闲事。军阀之间的事情一向不好管哪!
作为主人的警察一众则识时务地站在门外观望事态发展。
丁太子一路从香港飞到上海,水都没喝上几口,就又是旅馆又是医院的各处跑,总算通过各种途径寻着了沈出云等人的去处。他心心念念着心上人在对方手里,一刻也不敢歇息,马不停蹄地就追了过去。打了半夜的战,此刻正是疲乏,然而情敌就坐在对面虎视眈眈,他必须精神高度紧绷,时刻准备着,一旦靳青河从医疗室出来,他马上就抢回心上人然后灭掉眼前这个不要脸的抢劫犯。
丁太子双手枕着后脑勺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