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他耳朵边咆哮的声音消失了，一切归于安静。他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坐起身来。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也不是格雷在地下室的小屋，而是WSS的病房。空气中有消毒水和薰衣草花香混合的气息。床边柜的白瓷小花瓶里放着不是鲜花，而是一束晒干的薰衣草，里面夹杂着几朵满天星。
“格雷……”
“他在地下室休息。醒来之后第一个呼唤的是他吗？真令人妒忌。”
杰里梅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大腿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龙觉得用笔记本的人比用电脑的人亲切一些，用笔记本电脑的人则比用平板电脑的人亲切一些，但杰里梅斯不在此列。
杰里梅斯亲切微笑道：“别那么冷淡啊，这是第三次见面，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感觉好些了吗？”
龙闭上眼睛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肉体上并没有什么病痛，精神上也没有半点疲倦，经常困扰他的咆哮声甚至暂时消失了。龙记得这种感觉。他一直在抑制自己拥有的青火，上一次失控是在一年半之前，艾伦被绑架的时候。
对龙而言这算一个他不想提及的秘密。
他问：“我在拍卖会上失控了？”
“不知道。这么说有点丢人，不过我只觉得眼前一绿就晕倒了。看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参加拍卖会的人都有症状不同的记忆丢失现象，医生说可能是大脑启动自我保护机制的结果。”
“我睡了多久？”
“从昨晚八点到现在。现在是5月25日晚10点。”
龙回头看了看床铺后面的窗子，昨天是满月，今晚的月色也很明媚圆满。他又问：“我……有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没有。花园里的水池好像不是你弄坏的。主人要为修剪花园里疯狂生长的植物破费一些，不过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对了，那个时段正好有一对情侣驾车经过别墅外，这是他们拍下来的照片，要看看吗？”
杰里梅斯虽然用询问的语气那么说，却自己把笔记本电脑翻转过来。屏幕上是一栋被青色的火焰包裹着的圆形建筑，奇异的是建筑物本身没有受到任何损伤，那让人怀念的春天的青色看上去反而如同拙劣的电脑特效。
“这可真是了不起的力量。医生说那些宾客虽然晕倒又有些失忆，但他们的身体状况好得惊人，每个人的身体机能都年轻了至少3年。因此那里的主人不准备追究这件事，而准备把它当做‘神明的恩赐’，这确实是巨大的恩惠啊，龙。我现在理解布洛奇纳亚女士为什么要让你加入WSS了。你明白自己拥有多么了不起的力量吗？击退怪物的力量要多少有多少，我们有超能力者、魔法师、修炼士以及各种现代化武器，科学总有一天会超越我们这些魔法师的，但你的力量不同，把这种力量用来消灭怪物实在是太浪费了！那火焰的颜色太美丽的，真是太美丽了……龙，我越来越想要……”
龙打断他的话。被一个男人用这种肉麻的语气夸奖自己实在让他有些不自在。龙平静地看着杰里梅斯，试图在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身上找到他对自己大献殷勤的理由。杰里梅斯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看上去他说的是真的，或者说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他站起来，把电脑放在椅子上，说：“对不起，我表现得太急躁了？我应该让你多休息一会儿的，昨天的事让你很困扰吗？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没什么好烦心的，你很棒，所以不需要担心。”
“……”
“别逞强，你刚才醒过来的时候迷茫的样子让我忍不住……”
龙感到一阵恶寒，再次打断他，他说：“请不要向一个有恋人的男人说这种话。”
看上去杰里梅斯不打算接受他的提议。他拉长面孔，表情失望，说：“为什么？这是浪漫，即使你已经心有所属，我也可以向你展现我的热情。这才是爱情，爱情就要去战斗，就要去争取。你不觉得我是个还不赖的男人吗？而且我还有力量，保护你的力量。”他走到床边坐下来，看着龙，低声说：“我调查了一下你一年半以前离开新巴黎市时候的事，似乎是因为奥斯丁家的小少爷被绑架而发生了和昨天差不多的事。而在更早以前……”
他看着龙的黑眼睛，说了下去：“你是那起屠杀的唯一幸存者，你不好奇那凶手到底是什么人吗？而你失落的过去……”
“西蒙杰里梅斯先生，你很喜欢打听别人的过去吗？”
龙用非常少见的冷淡语气问他。
杰里梅斯干脆把双手放在床上，凑近他。这男人体格结实，在近距离很有压迫感，龙能闻到他身上同为男人的气息。作为一个有些保守的中国人，龙很不喜欢和另一个男人在那么近的距离有什么接触。格雷是唯一的例外。
他皱起眉头，看着杰里梅斯咄咄逼人的蓝眼睛，采取了迎击而不是回避的态度。他最后提醒对方：“我虽然刚醒过来，但是随时可以动手。”
杰里梅斯并没有因为这有威胁含义的话退却。他舔了舔嘴唇，用一种此前从来没有表现出过的眼神看着龙。他曾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热情洋溢的追求者，但现在他露出了进攻者的本性。
“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为什么拒绝我？格雷厄姆林登可以，我就不行吗？我以为连吸血鬼都可以接受的男人会更博爱一些的……我被你迷住了，我被你的力量迷住了，拥有这种力量的男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的呢？我想要你，我非常热烈地渴望你……”
杰里梅斯整个人都爬到了床上，像一直审视猎物的雄狮一样趴在龙的身上。龙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到他的衣着，他的衬衣敞开着，露出宽阔的肌肉结实的胸膛。他的脸就在他的面前，在龙的眼睛里，白种人深陷的眼窝和高高的鼻梁被放大得有些夸张。
他是和龙自己以及格雷都不同的男人，骄傲、自负、充满侵略性。
杰里梅斯再次舔了舔嘴唇，动作放慢，眼睛里浮现出进攻前一刻残忍的快意。
龙在自己有任何“损失”之前，率先对杰里梅斯展开了进攻。
现实中的魔法师大多为了保持体力练习过体术和格斗技，杰里梅斯的身手在魔法师当中可能是佼佼者，但在龙的面前里破绽百出，不堪一击。他刚想要抓住龙的手腕，就在胸口和腹部吃了他两拳，向后摔倒在床边的地板上。
龙因为坐在床上不方便发力，又不想用脚把他踢得太惨，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
龙的衣服叠好放在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他跳下床，拿起自己的衣服准备去别的地方换好离开。虽然还说不上多厌恶西蒙杰里梅斯，但他拒绝和这个男人继续同处一室。他不离开的话，换他离开。
杰里梅斯不习惯被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捂住腹部，扶着椅子站起来来。 “太有趣了，我还以为你这样缺乏经验的人会非常容易上手。格雷呢？他没有对你用强过？”他问。
龙从来没有想过周围的人会怎么看待他的恋人是吸血鬼这件事。杰里梅斯的问题让他感到一阵滑稽和反胃。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杰里梅斯的手撞到了放在椅子上的笔记本电脑。那台电脑摔了下来，耳机脱落，上面正在播放的一段录像里的声音通过电脑自带的喇叭播放出来。
“我很想你。”
那声音很轻，也不太清楚，但龙不会听错格雷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
“一眨眼已经过去六十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今后可能不会经常来看你了。安娜死了。在你印象中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吧？不过人类老去死亡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真是麻烦啊，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人际关系很快就没有用了。和人类沟通也越来越困难，最近几十年科学发展得好快，所以他们妄自尊大起来了。说真的，我已经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每当这种时候我就特别想你……”
龙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他知道格雷的身影就在那视频上，但完全没有正眼看过电脑的屏幕。
杰里梅斯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录像还很新鲜，你猜他去看谁了？你对这个吸血鬼一无所知，这样也能接受他的拥抱吗？龙，怪物的归宿是怪物，人类的归宿是人类！”
“我为自己成为你这样一个卑鄙之人的部下感到羞愧。”
龙像避开污秽之物一样绕过杰里梅斯，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确信龙走远了，杰里梅斯像自己一生从未大笑过一样欢畅地笑了起来。“太有趣了，龙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有趣了。”他嘀咕着，开始反省自己的错误。他原本以为这个失去记忆，据说保守又古板的男人非常好对付，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越是保守的人的道德观念就越强烈，他是一个封闭的完整体，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一定程度上会对外部妥协，但绝对不可能通过外力征服。
“难怪那个家伙会喜欢上你……”
他扑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边上，翻开屏幕，再一次播放起那段视频。
格雷说的没错，人类的科技在最近几十年进步显著，如果是三年之前，他绝对不可能布置下这样一个瞒过吸血鬼眼睛的摄像头。
屏幕上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这段视频拍摄的时间是5月24日凌晨两点。龙如果看了，一定会对格雷所在的地方感到十分惊讶。
那是一间纯白的房间。
从屋顶到地板再到墙壁，所有的一切都是看不出材料的白色物质组成的，甚至看不到墙面之间的接缝，看上去就像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只有地板在发出微光，才让人觉得格雷不是站在白色的虚无之中。
他的手里拿着一幅一米多高的油画，画中是一位美丽的女性。她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已经是女人而非少女了，因为只有母亲才会有这样温柔的笑容。这位女性一头浅金色的头发，有一双色彩明亮的绿眼睛。她是如此美丽，让人愿意相信她的美貌并非来自艺术家的加工。
这位女性的面容和格雷十分相似。
或者说，除了格雷绝不可能露出这种洋溢着母性光辉的笑容，这简直就是十五六岁时候的格雷。
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格雷把这幅画放在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