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扶住门框,稳住向前倾倒的趋势,低头,向探出门外的小矮人无害一笑。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小矮人。目测绝逼超不过一米四,跟郭XX有的一拼。看着虽然眉清目秀斯文儒雅,不像正宗残疾,但绝对是浓缩中的精华,精华中的浓缩。
简直就是个迷你中年版的裴勇俊!
老邓曾经向他形容过贺启华的样貌,并且毫不避讳地称他为“贺矮子”,是以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们俩原是一个村子长大的竹马竹马。据说小时候,因为身高问题,贺矮子经常被人欺负,一直是老邓帮他出头、为他打架,嬉笑怒骂间,竟由此奠定了老邓一代十里八乡孩儿王的地位。
“还是那时候好啊……”每当遇到了烦心事,老邓就爱拉人上酒馆,拿着酒杯,摇头晃脑地感叹着。
后来两人结伴出来闯荡,一开始就进了工地干活。别看贺矮子个不高,脑子却好使,工作之余,就去找两条街开外的老学究借书、琢磨学问。等他摸清了现代科举的门门道道,就开始想办法自学。多少个夜晚,老邓趴在简易房的铁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贺矮子却吊在灯泡下秉烛夜读,遇到了问题就在本子上记下来,好找机会去请教老学究。他脾气拧,不愿意随便请假,即使通了宵,第二天照样出工不误。
——那一年,他考取了A市的理科状元。
“一开始,我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当时没人把读书当回事,都觉得挣钱才是第一要务。我去劝他,他却反过来劝我:村里穷,大部分人上不起学,姑婆们读封信都要上邻村找那个教书先生。可他就爱读书,他喜欢与那些数学符号打交道。以前不读,是因为没条件,他跟着我来了大城市,就是为了创造机会继续读书,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挣大钱。结果证明:他就是那块读书的料,跟我这种人,不一样、不一样啊!”老邓说完自嘲一笑,仰天饮尽最后一杯酒,砰地一声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当时沈放就坐在老邓对面,捏着酒杯,微醺之中,心里想的是:这个贺矮子,在老邓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那么对于贺矮子来说,老邓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沈放不禁好奇。
“您好,我是老邓的朋友。”
小矮子身形一顿,一脸的暴躁稍稍缓和了一些。推开虚掩的门,转身向里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进来吧。”
沈放依言进屋,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情形——桌椅板凳摆得乱七八糟,各类模型在桌子上东倒西歪地堆放着,地上全是纸团与木屑,中央一块白板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鬼画符,写满了歪七扭八的数字标号……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这间工作室的话,就是:乱!
小矮子走到窗边,深吸一口烟,缓缓向窗外吐出,状似不在意地问:“他让你来的?”
沈放随意地抹开桌上的模型,一屁股倚了上去,然后道:“正好相反,他根本不让我来。”
对方拿烟的手一顿,皱眉道:“他出事了?”
沈放:“当然,他要是没出事,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接下来,他就将所有的事,包括开发商濒临破产,老邓骑虎难下的状况,一一告诉了贺启华。
贺矮子听完来龙去脉,沉吟良久,掐灭了烟头,问道:“哪家开发商?”
沈放:“恒泰。”
贺启华:“……哪个恒泰?”
沈放:“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
贺启华一拍大腿,气得两眼冒火:“行啊,小邓子你翅膀硬了,连老虎屁股都敢摸!”
沈放挑眉:“怎么说?”
贺启华瞥他一眼,几句话在心里掂了掂分量,还是说了:“恒泰本是一个小小建材商,能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崛起,你以为靠的是什么?”
沈放心头一跳,一个大胆的猜测跃上脑海,他脱口而出:“……洗钱?!”
对方投来赞许的一眼:“算你还有点脑子。恒泰的老板黎熙,拜了幻海帮二把刀——瞿五江做老大,连我都知道。邓世凡趟了这趟浑水,未必完全无辜。他瞒着你们接了恒泰的生意,死到临头了才跟你坦白,你就不恨他?”
沈放眨眨眼:“不就是洗钱嘛,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就恨来恨去的,我早就可以组织邪教开展恐怖活动了。”
贺矮子:“你倒看得开。”
沈放:“所以,你决定不帮他了?”
施施然斜了他一眼,贺矮子又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帮,干嘛不帮?我还等着他感激我一辈子呢。”
Lucky~目标达成!
沈放抿唇一笑,手臂在空中漂亮地一甩,将文件袋抛向了对方……的脸上。
望着对方脸上通红的印记,以及那个表情,他囧了:“我以为你接得住的……”
古人诚不欺我,百无一用是书生哪~
出乎他的意料,贺矮子并没有追究他的粗线条,而是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文件袋,边拆封条,边问:“这是什么?”
“工程所有的资料:进度报表、物资明细、设计详图、税务证明,还有合同副本。够你拿去游说那些暴发户了。”
“……”
掂了掂手中袋子的分量,贺矮子勾起唇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笑容。
、合作
贺矮子果然很给力。
短短一个月内,他利用自己建筑工会副主席的身份,积极斡旋于房地产大佬们之间。经过反反复复的游说与利诱,甚至不惜冒着滥用职权的风险,予以对方重诺,终于为他们带来了一位重磅级救火员——奇峰集团着名二世祖,本市首富蓝奇峰的次子,蓝楚扬。
一身银白色阿玛尼西装三件套,将腰部紧实的线条包裹得若隐若现,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侧歪着头,胳膊支着沙发靠,白皙的指尖刮过眼角,修长的二郎腿一翘、一翘,晃得坐在他对面的沈放很是眼晕。
沈放捅捅老邓,悄声道:“事已至此,该干的不该干的我们都干完了,就差你这临门一脚,你可别娘们唧唧给我掉链子!”
老邓咬牙:“那你们总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吧!”
时间回到今天早上,他因为昨晚值夜班,刚刚回到家里,来不及洗洗簌簌就一下躺倒在床,没办法,实在是太困了……他一直不服老,总以为自己还年轻。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真的老了,无论从体力上,还是心理上。
迷迷糊糊之间,正要进入梦乡……
“砰砰砰砰砰砰!!!!!……”
他痛苦地将头埋进枕头,自我催眠:这货敲的不是我家的门不是我家的门不是我家不是门……五分钟后,敲门声仍在锲而不舍地继续,并且有越来越响亮的趋势。
“……”
他忍无可忍地起身,机械地走到玄关,开门。
一双大手猛然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接着一张熟悉的脸印入眼帘。
那人大吼:“你特么既然活着干嘛不接电话?!!!”
老邓茫然,掏出手机一看,然后道:“没电了。”
沈放大翻白眼,刚欲再骂上几句,忽然想起没剩多少时间了,连忙道:“拿上你所有的证件与工程承包合同,跟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现在来不及解释,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老邓抱着沈放的腰,坐在对方新入手的、时速堪飚30公里的小电驴后座,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后,然后连闹个别扭的时间都没给,沈放车都没停稳,就一把拉起他直奔这间私房音乐餐厅,在漂亮服务生的带领下,坐到了眼前这位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我家很有钱”的阔少对面,而阔少身边,就是他身材娇小的老朋友——贺矮子。
说话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触到,他连忙心虚地移开。
贺矮子自然发现了,脸色立马沉了下去。
沈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懂这两只大叔是在闹哪样,难道吵架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天天跟他们在一起,他肿么不知道?
蓝二少放下资料,笑着说:“其实我对房地产一直不是很精通,对这个楼盘也不感兴趣。”
……啊咧,嘛意思,这是要耍赖?
“只是因为信得过贺老师的为人,而且以前也受过他一次恩惠,才会答应帮这个忙。”
……三人的小心脏终于归位。
沈放见他松了口,生怕他再变卦,立刻掏出合同,摆到双方面前,一边拍马屁:“蓝总真是爽快,跟我们这些小喽啰就是不一样……既然双方已经达成了一致,不如就把合同签了吧。趁现在工友们还没有发现异常,只要等蓝总的工程款一到位,一切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掩盖过去了。”
蓝楚扬望着茶几上这沓白纸,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转身看向贺矮子,请教的意味不言自明。
贺矮子笑而不语。
——这个时候,再多说,就显得多余了。
二少见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只好耸耸肩,从裤袋中掏出一支金光闪闪的钢笔,随意地翻看了几下,就在最后一页的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直到两人交换了合同,握手称庆,互道“合作愉快”。
老邓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切原来都不是梦,在贺矮子和沈放的帮助下,他轻松拿下了一生中最难攀登的山头,甚至有可能就此走上比之从前更为宽广、更为光明的康庄大道。
他的手在桌下微微发抖。
贺矮子刚好坐在他身边研究合同细节,因此很快察觉了他的异样。不用掀开桌布,凭他对老邓的了解,完全能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薄唇微动,嘴角的线条绷得更紧,望向对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柔和了下去。
温暖的手掌覆上了他的。
老邓一愣,将诧异的眼神投向了贺矮子,却见对方老神在在,一派公事化的表情与蓝二少协商着税务问题。
他随即回过味来,老脸一红,赶紧低下头数杯中的泡泡。手背上的温度愈发炽热,仿佛被火烧透了一般,烧得他忍不住想要缩手,却又舍不得……
沈放:“老邓,你脸怎么这么红?悟空见了还以为是他小屁屁呢。”
老邓:“……滚!”
贺老师在一边笑得越发意味深长。
用过晚餐,众人扶着醉醺醺的蓝二少出来。
餐厅老板娘是二少留学美国时的老同学,驾轻就熟地拨通电话,叫来了他的司机。
五分钟后,一辆兰博基尼跑车停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