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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赵祁有些轻佻地拍拍程冉的脸,看见他睁开眼睛愤慨地瞪着自己,不禁又笑,不知为什么他越笑就越想笑,而且不是他惯常的冷笑或假笑,他真的是有些开心了,开心到不想杀人。不过也是,他难得见到这么年少就这么清冷镇定的少年,如果是朱门的那些公子哥们怕不早吓得跪地求饶了,这书生是值得拉拢的。
“你知道明哲保身吧。”威严的声音根本不是在问,而是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程冉明知道只要点头也许就能逃过生死劫,却没有办法回应。国为大,个人利益不值一提,也许他没有多么伟大的情操,却不会同流合污,为逆反奸人隐瞒和收买。
再度闭上眼睛,他突然想起家乡的母亲,他们一直很穷,朝不保夕,但是比起活活饿死的灾民还算是好的。可是像父亲那样的大户却仍是花天酒地,世道真的不公。仅仅是他考上状元做个好官,就能改变一切么?
真不识抬举,赵祁握上程冉纤细的颈子,只要他微加重力道,就可以拗断他的脖子,他却迟迟没有下手,他是个很英明的枭雄,自然有爱才的一面,他很欣赏这少年,可惜……
手掌正待收紧时,却听见程冉沙哑地喃喃道:“你会是个好君王么?”这个问题不问,程冉死也不会瞑目。
第6节:第1章(6)
赵祁一滞,他当然认为自己会是好君王,不过这些都要留给史官和后人品评的,看着程冉缓缓睁开的眼帘,他无奈道:“我登基后会做三件事,砍贪官,轻地租,废劳役。”
赵祁收回手,他睁着眼他怎么动手?借口,心知肚明这是一个借口,身为一个君王,首先就必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这么?嗦实在不像是自己。
“我给你一个机会,做我的门客。”已经是在威胁了。
“我要考状元,忠君报国。”执拗的书生毫不领情。
止不住又笑,从来没发现自己会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耐心,够了——赵祁迅速出手,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程冉脸上,直打得他扑倒在地上,嘴角都裂出血丝。但这还是留情的打法,因为仲王殿下是显赫九州的武将,真用力的话,像程冉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必定一命呜呼。
赵祁继续笑,却是阴森的笑,他屈尊地蹲下来,先是拂开程冉散乱的长发,然后一把抓紧他的头发,让他能够和自己对视,好一双不服输的眼睛。赵祁不想再斥责他什么?因为他太不识抬举,不识抬举得让他开心,而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因为生活过得太乏味了,没有任何事不在他的预料中,没有任何人违逆他的命令,人们都太过识时务了。
若有所思地用衣袖擦去程冉嘴角的血迹,赵祁问:“如果你考不中呢?”
是啊——如果考不中将何去何从?程冉低头道:“我会……一直考下去。”他发过誓的,所以无论十年,二十年,他都会努力争取,直到绝望而悬梁的那一天。
生来就高人一等,完全不能体会常人的悲哀,但是书生决绝的眼神触动了他,赵祁放开他的发,“如果考上,你就有可能扳倒我,为民除害。如果考不上,再相见——你就是我的了。” 在那之前,好好活着。这是未说出的话。
赵祁站起身,也许再也不会见,像程冉这种劲松比会随风倒的芦苇更易折。落榜又落魄的书生自残的事太多,他,被人说成冷血的恶魔,竟会怜悯一个陌生的少年?太可笑了。
第7节:第1章(7)
“你如果想告密的话,我是仲王赵祁,不要搞错了。”冷冷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赵祁放过了等死的程冉,走出了院门。
呆坐在灰土上,程冉慢慢扶着树干站起来,他不会死了么?可是,他的人生似乎不再属于自己了。
寺里的钟声又响了,“当——咣当——当——”像送葬的声音一样,每一声都敲在程冉的心上。
接下来,程冉根本没时间担心仲王会不会一反悔,就派个杀手来把他干掉。一天只睡两个时辰,晚上就在佛堂外看借来的书,以程冉本来就瘦弱多病的体质,坚持到考完,简直是奇迹。
放榜的那一天,程冉早早就起来了,倚在阁楼窗口,他始终没见到报喜的人,寺里静得像全部人突然都死了一样。
突然间庙门大开,一个去看榜的书生踹门而入,他大声地诅咒着,从佛祖到君王,那唾骂凄厉而悲惨,程冉听说过他,他是屡试不中的杭州才子柳先生,他教的学生中早有高中的庸人。寺里的僧人害怕诛连跑出拉住他。
柳先生挣扎着大吼:“你们……你们还在等什么?你们等不到的,哈哈——还指望什么?既没有办法攀附权势,也没有钱财收买考官,呜呜……难道要一辈子住在庙里么?哈哈……那不如,不如出家了吧!苍天啊——!”
“昏君,昏君无道,朝廷腐败呀……”柳先生歇斯底里地悲鸣着,突然他甩开众僧,仰天长笑,然后蓦地摔倒,发出轰然的响声。
静,令人窒息的肃静。程冉看到如麻袋般颓倒的柳先生双目圆睁面色青紫,鲜红的血从嘴角流下来。一个胆大的僧人靠近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惊跳开来。柳先生显然是去了。
没有别人那么愤世嫉俗,程冉只是收拾着包裹,他不能再住下去,他连一点点的香火钱也付不出来。
行过偏院时,他突然想起那个差点杀死他的男人,他——真的能将这个混浊的世道澄清一点么?
第8节:第2章(1)
2
樱飞草长,光阴似箭。
两年后,仲王征蛮夷后凯旋回朝,举国欢庆,民众夹道欢迎,鼓声震天鲜花不断。仲王殿下早已经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他成为权倾朝野的人物,离最终的九五之尊已经不远了。
程冉的命运则仍旧平淡下去,他成为一个卖字画兼测字的先生。在普天同庆,万民汹涌中收拾摊子,以免被人挤坏。他远远地望向高头大马上高高在上的贵族,裹紧了自己的衣衫,快入冬了,赚得的钱只够付房租,如果多画两幅,呃……春节的时候还可以写春联卖……程冉一边收着字画一边计算着家用。
呃,这幅画订的人家好像不太满意,一直叫他修改,程冉正走着神,只是一阵轻风就夺走了他手中的画,那张画仿佛轻盈的白蝶,飘过喧闹的人群,飘过威武的将士,在迎向赵祁的面门时被他的贴身侍卫韩元礼截住,然后双手奉给他。
这张画很普通,大概是一幅哪户人家订的秀女图,用来相亲的素画那种,没什么,哈,没什么特别,哈哈,不由得大声笑出来,赵祁从没见过有人会把这种画画得这么写实的,画中的姑娘好像活的一样,但——好丑,体肥还在其次,冲天鼻子眯眯眼血盆大口兜风耳,任何一个缺点都没有放过,画得这样一丝不苟倒是很敬业,可人家付钱么?真是……
只是一张废纸而已,却比打胜仗得封赏更令赵祁愉快。
不用殿下吩咐,已有侍卫把大不敬的画师押了上来。
赵祁看着那个邋遢的人,就觉得更加愉快,被迫跪在下面的人满脸墨迹,衣服虽破但整洁无污,他为什么掩去容貌呢?难道以为他会忘记那双倔强的眼眸?怕丢脸么?身为仲王殿下,他会不知道他根本没有高中?也无力锄奸报国么?呵呵,赵祁露出揶揄的笑容。
真是意外的战利品,每天尔虞我诈,刀光血影的日子似乎过得也比较疲惫了吧?
呵呵呵呵——
一直到回了仲王府,赵祁还在笑。
“那个,五哥,我也知道你打了胜仗,心中高兴,可你笑得……呃,有点恐怖哦。”敕王赵桓是赵祁惟一同父同母的兄弟,虽然年岁差很多,但是感情一向很好,不过他现在正有点怕怕地缩在一张椅子上。他五哥是很难得笑的,但是自从带了一个叫花子回府后,就一直在笑个不停,打到笑穴了么?“五……五哥,你没事吧?”
第9节:第2章(2)
听见赵桓关心的“问候”,赵祁就勉强收一下笑脸,但当他看见被清洗干净带上来的程冉,顶着一张千古不屈、万古不化、三刚九烈、舍家为国、大义凛然的脸时,又忍不住笑出来,为什么只要一见到他,心情就会突如其来地变好呢?
“五哥?”好诡异,赵桓也是上过沙场的将士,面对如此情形仍怕得连跳几跳,躲到安全范围去。
没有管幺弟的反应,赵祁笑着问程冉:“你叫什么?”
“回禀王爷,小的卖文测字不现真名。”程冉也知道自己可笑,再傲的骨气也磨不过生活,两年来,他从未和母亲联系过,只因为无颜见她。
立刻沉下脸,赵祁命令道:“名字?”
“程冉。”无奈的声音回道。
“你还记得当初的话么?”
“是的。”不甘心地回答。
“你属于我了,呵呵……倒茶——”好像将二十几年的笑全补回来了。
程冉将茶递给赵祁,伸手就拿得到的东西干吗非指使他?践踏他的尊严真的很好笑么?
“呵呵——”喝了一口茶,赵祁才道:“冉,你的脸,呵呵,怎么完全没有表情的?和我父王母后还有当今的圣上一模一样,呵,十三,你说是不是?”
蜷在客厅一角的赵桓翻翻白眼,那有人拿皇帝开玩笑?不过还是不要挑战五哥的威严比较好,呵呵地干笑两声,他应道:“是啊——”是什么?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凭什么这么讨五哥欢心?可恶!
毫不在意赵祁的取笑,当然也不在乎他亲昵地称呼他为冉,奴婢是应有奴婢的态度的,可是,在程冉还没有来得及忍耐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反抗了,“您通常也是这样冰冷的脸,因为面对的是你讨厌的人。”
“没有错。”赵祁竟没有震怒,他曾坑杀过敌军和叛将,他是有名的魔鬼将军,可是,他却没有惩罚冒犯他权威的小厮,因为,只要是这个人说的话,都是实话,他想听实话,然,也想叫这张嘴说不出实话。
突然间擒住程冉,将他按倒在桌子上,赵祁邪邪地笑:“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