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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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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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了摇头,转身便走。这人身法简直匪夷所思,我都只看他袍子动了一动,人竟然已经滑出去很远,飘飘荡荡脚不沾地一般,转眼间在黑暗中隐没了。
我的嘴张了半天合不拢:「这是……这是什么功夫!好厉害!」
姚筠停了一下说:「苏教主的独门轻功天下无双。公子,您当年还跟他学过的。」
「啊?」
「尽欢知道的比我要清楚的多,他自小在公子身边随侍……」
我咦了一声:「尽欢从小在我身边?可尽欢年纪比我大的多啊。他跟我的时候我多大?」
姚筠顿了顿:「公子以为自己年纪几何?」
我想了想,在宫里的时候他们都说我是十六,而且我个子不高,眉眼也没长开。「十六、七吧,反正不过二十。」
姚筠嘴角动动,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下:「公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还比尽欢大半岁。」
啊啊啊啊——骗人!
我,我明明是张娃娃脸,身材也还没发育长开,怎么能、怎么能是二十五了?
三个人慢慢走回火堆,算算时候差不多,移开火把鸡扒出来,在地下摔摔硬泥,慢慢剥去里层。
我只伸了一下手就烫的缩回来直甩着手跳,尽欢手大皮厚,三下五除二,把鸡身上的泥块全剥下来,鸡毛应手而下,里面的鸡肉白嫩喷香,引人垂涎,暂时分散了一点我对自己实际年龄的注意力,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听姚筠讲讲自己的历史。
姚筠虽然说他知道的不多,但是一路讲来,直至深夜,真是巨细无遗。
宁莞八岁的时候,偶然救下尽欢,两人主仆相称,宁莞待尽欢很好,尽力护着他不被人欺负,让他和自己一起读书学武。
尽欢讲起的往事,比姚筠还要详细久远。
那年的冬天,下着大雪,然而走进来的人,身上的白衣比雪还要耀眼。旁边的人笑说:「小公子,这是苏先生,以后教你读书。」
那时的宁莞说:「先生?先生为什么不长胡子?」
那人笑了,外头是漫天飞雪,他的笑容却似春阳朝晖。宁莞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和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说不上来,可是宁莞心里,好生喜欢这个先生。
但是先生笑的温柔,戒尺却厉害。
小小的宁莞,提起这个教他书文的先生是又爱又恨又咬牙。
尽欢扒着窗台看,小心翼翼地喊:「公子,公子。」
宁莞左右看看,撩起袍子小跑过来,「先生呢?」
尽欢小声道:「先生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宁莞吐吐舌头,轻轻跃出窗子。「我要你带的东西你带了么?」
他急急去翻尽欢身上,尽欢突然僵在那里,期期艾艾道:「先……先生。」
宁莞头也不抬,「先生出去了,不用怕。」
尽欢声音抖得像大风里的树叶子:「先……先生。」
宁莞不耐烦道:「你还要说几遍……」忽然头颈一紧,两脚悬空,被人拎着领口提了起来。他啊啊叫着,手脚乱动,直到与那双清亮的眼对上。
「先……先生。」
苏远生笑容可掬:「小公子的书抄完了么……」
宁莞几乎哭出来。完了……
第二年,宁莞始练家传内功。流花溅玉,护法长老说他的体格练流花功合适。
先生体质不好,常常生病,宁莞叫人请了许多的大夫来看,却都连病因也查不出来。后来宁莞听得人言,练溅玉功可以改善人的体质,调养气血。
他已经练了流花,却去偷了溅玉的心法来,偷偷交给苏远生修习。
在宁莞的心里面,师傅是个文人,年纪也过了练武的最好时候,就算练了这无上心法,也只是调养身体,不会被发现。后来,苏远生的身体,果然强似从前。
宁莞是独子,将来要继承偌大家业。他的父亲却非常纵容他,因为他怕疼,武功也不强求他要练好。
第三章
溅玉功是独门奇功,飞冰溅玉,越练人越是冷情,原来温和浅笑的先生,渐渐变成冰一样的人,不苟言笑,静默不语。宁莞有时候会看他半天,偶尔也会想,这个溅玉功,好不好呢?要是先生不练这功夫,是不是就会多些笑容?
不过,先生身体是越来越好,这总是好事。
宁莞十六岁时,流花功练到顶端,族里人夸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天生适合练这心法。苏远生告辞,宁莞依依不舍,竟然在苏远生前脚走了之后,跟着也溜出门去。
苏远生并不是落魄文士,他有武功,且溅玉功愈向后练,愈是强劲,剑上冷气都能伤人。这样的苏远生,虽然冷冷的对谁都爱理不理,宁莞跟在他身旁,还是开心的很。
但是少年总是会经历世情,会长大。宁莞慢慢的在尘俗中明白,自己对苏远生的情感,并非是简单的弟子对先生那种孺慕之思,敬仰之情;青涩的少年被说不出口的情感折磨,苏远生对他并不太好,只是没有赶他离开身边而已。
即使如此,宁莞后来有一天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师傅,我喜欢你,这世上只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只要……能常常看到你,我就于愿已足!」
苏远生的回复,是云淡风轻的拂袖,恍若不闻。
碰到硬壁,或是遇到烈焰,都没有这种反应来的让人丧气。
打中一团棉花般,没有着力处,没有声音,没有反响。
让人如吊半天,上不挨天,下不着地。
宁莞丧气过后,继续追寻苏远生的脚步,单纯的人也学会了杀人,暗算,猜疑,嫉妒,痛苦……族里派人来找宁莞回去。
他已经练了流花,可以再练无情。
宁莞摸着无情的心法呆了三天三夜,入门的心法也没有起练。
不想忘了他,虽然那个人那样冷淡,但是……但是,却不想忘了他,不想忘记了这份炽烈的爱。因为不肯练功,被狠狠的用家法惩戒,打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皮肉。
一向放纵他的父亲在此事上不肯宽容,要他非练不可。
听闻那个人有难的消息,什么也不管不顾,跪求着要去救他;尽欢不懂,但是陪着他跪。父亲终于松口,救完人,回来把无情练好,宁莞咬牙答应。
用药,用计,救苏远生出来。那个人还是冷冷的,一声谢也没有说。
宁莞有些绝望的目送苏远生走。
下次,再见到他,大概就连他是谁,也要想不起来了吧。
流花,溅玉,殊途同归,难免无情。
溅玉是一始便冷,流花却是由热而冷。
师傅,下次再见,你还认得我么?我又还会不会记得你?
我们之间,是不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也不记得,我也不记得。一切,都像大风刮过般,了无痕迹。
如果,我们还有下次再见的话……
宁莞转过头,脚下的山坡上,无数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夜空,潮水一样向他涌过来。他看看苏远生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明火执仗的人潮,缓缓将剑拔了出来。
师傅,我宁愿带着对你的记忆就此死去。
即使今晚之后,我就永堕黑暗,但起码我是一个记得爱情的孤鬼。
那是一个血腥的夜晚。族中终于还是派人来援,将重伤的宁莞救回。
尽欢并不了解此后的事,宁莞被带回去便与他分开,他见不到宁莞,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后来有一天夜里,宁莞来敲他窗户,让他离开这里,去找已经成名的圣手秀士姚筠,让他想办法来救他。
尽欢傻傻不肯走,被宁莞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耳光。从小被人欺负的尽欢,只有宁莞对他好过,但是宁莞那爆发的怒火令他害怕无措,逃了出去,去找姚筠。
又发生过什么事情,尽欢不知道,姚筠也不知道。他们再得到消息,是宁莞重伤离开了家族,恩断义绝;他们一直追查,知道他流浪很久,死在饔州一个小镇上。
姚筠是何等人物,盗墓验尸,那死的少年比宁莞年纪要小,绝不是宁莞。
这个被白府出钱埋了的少年是谁?
白府里进宫去的少年又是谁?
我愣愣着听着,火堆里木柴劈啪炸响。
「怎么我的长相、身材,会就在十六岁的那一年停下了?」
姚筠说道:「公子身上原来的流花功,练的是手少阳三焦经脉,真气循环六个时辰为一周天。公子在十六岁上练得大成,后来散功时,便退回功成那一年的身量大小,不再长高变样。」
我咬咬唇。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听来就像是一个曲折伤感的故事,有些惆怅。
「原来先生刚才不同寻常的反应,是因为苏远生。」我笑一笑,把啃净的骨头就手挖个小坑埋掉,「我不记得他,不会随便和陌生人走。」
他沉默不语。
尽欢拉拉我的袖子,「公……公子。」
尽欢紧张的时候口舌就不大灵便。我耐心说:「你慢慢说。」
「苏师傅虽然、虽然、没对你不好过……可是,他也不会对你、太好。再说,他、他是做大事、的人,没什么时间照顾你。」
我心里感动,嘴上说:「我又不是三岁两岁还要人照顾。」
尽欢一急更结巴:「不是……不是的!苏师傅他娘亲不是好人,他妹妹总是欺负公子!公子,公子,你是不记得了?」
我眨眨眼,恶婆婆与刁小姑吗?总觉得有点儿好笑,那些事和我离的很遥远。我不是原来的宁莞,我不爱苏远生,尽欢和姚筠的担心完全不必要。
「别急别急。」我笑着安抚:「我保证绝对不跟他走,你不用急。」
宁莞为什么答应顶替白家的儿子进宫?和明宇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抱着这个疑问,我居然睡的格外香甜,也许是因为吃饱喝足,一夜无梦直到大天亮。就着溪水梳头洗脸,我咬着发绳,用姚筠给的木梳把头发梳顺,系好发,漱完口。
昨天的事彷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谁也没有再提,接着上路。
一路走,一路行,马车摇摇,白云遥遥。
我吸了一口有些甜香的空气。
柳树都吐出了嫩芽,近看不显眼,远远望去长堤上一片蒙蒙的黄绿,如烟似雾。
空气渐渐湿润温暖。我看到了第一枝桃花。
在春风中,似少女初露的柔情,娇嫩蓬勃的吐露花蕊。
不能说是绝顶的山水,景致也没有特别出奇的地方,可是我却欣喜的要命,一颗心乐的要飞出胸腔去。这是自由的景色,迎面吹来的也是无拘无束的风!
我终于是活着离开了那所黄金的牢笼,这足以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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