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一起学习,进行探讨,进行争议。这就是开设应天书院的目的。至于教材,打算拜托延台甫和他的使令。
在蓬莱,延麒有一个身为胎果的躯壳,让他能像常人一样活动。而景麒去蓬莱则只能用“涉险”来形容了。他无法在那个世界凝聚出足够具体的身形,很难让人类听到他的语声,也就很难和人类沟通。在麒麟的力量衰落时,使令的力量会相应衰落,所以使令在那边也帮不上多大忙,而且他最近身体不好……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明明任期还没满。”
思绪万千的阳子没有接乐俊的话茬儿,近乎失礼地提出了她最在意的问题。
“嗯,实不相瞒,我是急于回国辞职。”乐俊坦率地答道。
“哎?哎哎!”
阳子吃惊地环顾四周,乐俊显然已经对他的部下公布了这个消息。在座的每个人都很平静,连浩瀚的脸上都没有惊讶之色。
“我犹豫了很久……迷惘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青将军一直在劝我,人要为自己想要的生活做出选择。而为了逃避自己厌恶的生活出使到这里来的我,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远离祖国在这里努力工作的部下。”
“和敬卿,与您共事是我们的荣幸。”
“别这样称呼我,很快我就不是你们的长官了。我会申请退出仙籍,恢复平民的身份。”
“别、别这样!”阳子跳了起来。
“我会回到尧天来。”乐俊向她莞尔一笑。
“哈?”
“请问,平民有没有资格进入应天书院学习?”
“唔,虽然并不是没有……”
“那就再好不过了。景王陛下,现在回想起来,在贵国最高学府求学的日子,似乎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我很想再做一次学生。”
“和敬卿,仙籍一除,生老病死陆续而来,难道您不应该更慎重地考虑一下吗?”浩瀚在一旁插话。
“冢宰,青将军说我可以在庆大展宏图,成为您的左膀右臂。这番厚爱我固然感激在心,但现在的我,只想再做一次学生,在不同凡响的应天书院学习不同凡响的知识!”
“什么不同凡响……你看这位浩瀚先生,就一直对应天书院嗤之以鼻。”
“微臣不敢。”浩瀚似笑非笑地看着阳子。
“算啦,好歹有你帮我力排众议,虽然是一副好孩子偶尔惯一下没关系的可恨态度……”
“呵。”
“乐俊你也嘲笑我!”
“不,我是在笑,我果然最喜欢阳子这样的王。”
“……那么,快去快回。”
“一定!应天书院的课程非常别致,我真是非常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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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俊的决定,阳子带着喜忧参半的心情告诉了祥琼和铃。喜的是挚友即将长期滞留在庆,忧的是生、老、病必将带来的……死别。
洗漱后阳子没有立即就寝。她走到曾经和景麒共同生活过的寝殿,正要感慨一番,却不无惊喜地发现:景麒人虽不在,衣物箱笼等日常用品却已经送了过来。她本来还担心他会拒绝搬回来,就像拒绝重新出席午议那样。
不过,就算真是那样,现在的她也不惧怕了。他不肯搬过来,她就搬过去;他不理她,她可以理他;如果想要接吻,就去吻他,既不抱怨他为什么不主动过来吻自己,也不去臆测他的心思。他是迫于王命无法拒绝还是受到了王气的吸引,中岛阳子这个存在对他来说有没有吸引力……这些都不重要。想要亲他,能亲到就行了;想要抱他,能抱在一起就行了。
这就是她沉浸在再也无法见到他的恐惧中想通的事。
“仙蕙,磨墨,我要练字。”
仙蕙只管笑。
“有什么好笑的!”
“阳子,不如去广德殿接台辅回来吧。”仙蕙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提议说,“请他手把手地教你练字。”
“你啊!”
仙蕙看着脸红起来的阳子,噗哧一笑:“勤勉的台辅常常忘记休息,您去接他,催催他,不是正好吗?”
于是,由仙蕙做主,阳子夜访了广德殿……
殿内灯火通明,景麒却躺在长榻上酣睡,并无他人。阳子立刻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坐到他的身旁。那张脸看起来疲倦而宁静,要拼命地忍耐,才能忍住伸手触碰的冲动。他累了,让他好好睡,别惊扰他。
不过,阳子很快就忍不下去了。
摸一摸头发总不要紧吧?她一边想,一边已把泛着银辉的金丝握在了手里。
“您、您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没、没……”
景麒醒转过来,赫然见到她,无比慌乱。
“我,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好睡,所以没,没叫你。”
她也手忙脚乱把贴在唇边的发丝放了下来。
“哦,且容我起身。”
“景麒……”
“嗯?”
“别太过操劳……”
“嗯。”
“注意休息。”
“嗯。”
这天晚上他毕竟还是主动拥抱了她,结果她就没提关于午议的伤心事。
她需要他的体谅,这样才能中止那种被人指指戳戳的狼狈感吧。但她更需要的是他不再为此事伤心。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道歉呢?她以前向他道过几次歉,效果并不好。他一脸不解,而且好像并不需要她的道歉。现在她终于有点明白了,人其实是为了让自己舒服才道歉吧。譬如说得到心灵的安宁,对方的谅解甚至宽慰,抑或息事宁人抑或得到舆论的认可。
所以,这一次,她要诚心诚意地为了让他愉快起来,努力做点什么。
(待续)
、荆棘的王冠020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一进应天书院,就能望见这副楹联。凝重有力的字迹是景王阳子的手笔,而楹联作者正是引导阳子走上办学之路的飞仙成伯。
和太师乙悦(昔日的松伯)一样,尧天不知成伯来自何处,仙籍似乎也与历代景王无关。据说他来自西方的国家,周游世界,最后在庆的洞天福地安居了下来。还有一个更为荒诞的说法,说他其实是来自昆仑的山客,所以才会在西方诸国境内留下了最初的足迹。
和太师乙悦一样,阳子也查不出成伯的确切来历。但他博学多才,著作等身,声望甚隆,是庆不可多得的鸿儒之一。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除了他,书院的首期生还有五位男性,五位女性。乙悦、乐俊和阳子,以及从各地招募而来的七位俊杰。没有老师,大家都是学生,阳子则兼任教材翻译。
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她却感到无比幸福,这种火热而紧张的气氛为数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的人生注入了新的活力。她和景麒的关系也有了极大的改善。每天清晨都在他柔和的呼唤声中醒来,半闭着眼由他为她梳洗着衣。
她的女官和奚也是认真而周到的,但备受呵护的感觉只有他能给。
他实践了他的诺言,为她梳头,画眉,敷粉,涂唇,对外界的非议毫不在意。实在被责问得急了,公然答曰: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既然宰辅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保守的官员也就不便继续深究了。简而言之,她不折不扣地享受到了万事有他出头的待遇。如果一定要说缺憾的话,那就是他仍然拒绝上朝,此外,还坚决不在她面前脱衣。
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自从他俩在广德殿偏厅的长榻上兴之所至翻云覆雨之后,不,应该说从他返回后开始,他就变得不那么古板了。因为不止一次事发突然,环境所限,没脱衣服一点也不让人在意。她是在他多次拒绝共浴的要求后才开始留心的,一连观察了几个月,得出的结论是:那些看似顺理成章的事绝对不是无心之举,是他有意制造了那样的情势。
然而,她不敢问他原因,事实上她认为自己很了解原因,他无法忘记她强行剥除他的衣物的屈辱,正如他无法忘记她剥夺他面君的权利的屈辱一样。一想到他还在心里默默地忍受着痛苦,她就觉得目前的幸福蒙上了一层阴影。
怎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道歉是为了让他不再伤心,纯粹只是为了让开心点呢?
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渐渐就会不受控制,也不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于是,阳子又写了一封信。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期待了好多天,结果仍是石沉大海。他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这让她安心了一点点。如果她主动点破心结却导致他疏远了她,就让人追悔莫及了。老实说,她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后果。因为,即使拜托旁人从中周旋,他也可以用他最擅长的官腔把说客打发掉。
亲热的时候,哪怕是在亲热的时候,恳求也好撒娇也好,他都不肯让步。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坚持己见的他看起来才有活力嘛。所以不管多想开口命令他宽衣解带,她都忍下来了,并且为此备受煎熬。在解决自己的烦恼之前,必须优先考虑他的心情,因为只要他开始痛苦,自己也会随之陷入痛苦。他俩的关系牢不可破却又脆弱不堪,已经脆弱到了不得不小心呵护的地步了……
“哟!阳子,早上好!”
“姑娘们,早上好!”
练过剑,朝阳的光芒已经很耀眼,河边有人在笑。那笑声实在是太欢畅太欢畅,所以阳子身不由己地偏离了通往左内阁的正路。时间还早,和欢笑中的洗衣女聊聊天又不会耽误什么事。
只见人工河畔的姑娘们,一个个高挽着袖子,一边干活一边嬉笑。发现御驾亲临,不仅没有噤若寒蝉,反而朝她直挥手。苦大仇深是工作,欢天喜地也是工作,如果可以按时完成保证质量,后一种态度无疑要好得多。
阳子眉开眼笑地和她们聊起了家常。
“咦?没看到我的衣服嘛。”
“您和台辅的衣服在另一处。”
啊,人人平等这件事,靠她一个人毕竟是做不到的。这些姑娘无拘无束地和她说笑,恐怕不是出于平等意识,只是因为她们以为她喜欢这样。
而这正是骨子里的不平等。
“哪儿?”
阳子按捺住一声叹息,和颜悦色地继续发问。
“在上游,我们带您去吧。”
阳子摆了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