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老子天资聪颖,自学成才,用得着跟人学么。”
“胡扯,没有青海宋家这种级别的名师,凭你这年纪,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谢长安,你是谁……”
比起质问,这句话更像自言自语,声音压得低低的,连语气,也是没有的。
谢长安听见青海宋家,惊得一扭头,正好对上秦望昭清明的眸子。谢长安此刻敛着一张平静的脸,要笑不笑,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他静静的看了秦望昭一会,突然扬勾起嘴角就露了个打心底的笑:“遇见爹以后,我就是谢长安,信我么。”
秦望昭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似的抿了个腼腆的笑,清晰的说道:“信。”
他顿了顿,又解释似的说:“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好奇。”
不知是这日的灯火太辉煌,还是晚风太和煦,亦或是秦望昭这一个张口就来铿锵有力的“信”字,让他跟千山暮雪里跋涉的旅人看见前方透着温暖烛光的屋舍一般,心突然就暖了。
他怔怔的盯着秦望昭脸上的笑意,不曾想,就这一个笑,让他记了长长的半生。他离他而去的时候,每每他心里恨透这个人,恨不得将其抽皮扒筋生吞入腹,念起多年前这个平静祥和的夜晚,他又忍不住痛彻心扉的想起他又是这样好。
翌日清早,两人下楼吃过早饭,出了客栈四下打听苗仁诗里的午桥是何处,顺便探探白日里的夜屏城是怎样一番光景,若是赶得巧,正好碰上天黑路过太守府,他俩也不介意翻趟院墙做回窥贼,反正两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经常干这样见不得光的勾当,谢长安这个更无耻还厚着脸皮美其名曰,他这是舍小家为大家。
谢长安本来打算两人扮成寻山看水出门游学的文人雅士,比起打打杀杀煞气贼重的江湖人,更能给人好感和降低戒备。秦望昭冷着脸,怎么也不肯放下手上那把刀,用谢长安的冷嘲热讽来说,他娘的上个茅厕也得带着,又不是你儿子。秦望昭朝他翻了个刻意压制的白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愿意,谢长安就哑口无言了,两人就这么出了门。
秦望昭和谢长安沿着四方的街道边走边问,负责询问的,自然是风流倜傥又和气俊朗的翩翩公子谢长安,秦望昭提把刀,跟贴身侍卫似的杵在他身旁。连着一个上午问了四方通达四条巷道,富至员外大绅,贫至潦倒乞丐,能问的该问的都问过,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当地人根本不知道午桥是个什么地方。
“姓秦的,我猜,这午桥,第一,只有江湖人才知道?第二,坍塌太久,只有老人才知道?第三,苗仁诗里的午桥,根本不在夜屏。你说呢?”谢长安端着个茶碗狂灌一口,渴死他了,问道。
秦望昭一上午一声没吭,现在完全不渴,他怀里抱着刀,下巴杵在刀柄上,也是一副凝神苦思疑虑重重的模样,谢长安说出猜测,他就嗯了一声。他发现,谢长安这人咋咋呼呼,心思却意外的活络,所猜所想,和自总是大同小异,真是别样诡异的心有灵犀。
谢长安终于喝饱了,他嘭的一声将碗囤在桌上:“姓秦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秦望昭站起来:“按着你的三条猜测,顺条找。”
谢长安手撑着下巴,屁股坐的牢实,阴阳怪气的问:“哦,要是都行不通呢?就走么?”
秦望昭撇他一眼:“落不下你的万里兄。”
谢长安乘热打铁:“那明日就去拜访一下这位何大人,顺便上夜屏档籍室瞧瞧地图上有没有午桥这地名儿,如何?”
“也成。”
草草吃过午饭,谢长安赏了小二一大錠银块,问清了夜屏城有名的江湖人士。两人几乎横穿整个夜屏城,接连拜访了好几个庄子,主人家倒是不嫌弃他们两个连名号都报不出来的人,好茶好水的招待了,只说也未听过午桥。
第二日巳时,两人沿着街道往府衙走,预备去拜访太守大人。身旁尽是匆匆小跑的路人,越过他俩一股脑的钻到前方左手边的大巷子里去了,火急火燎又闹哄哄的不知聚众去作甚。谢秦二人走到府衙门口,刚要唤人通报,就被告知大人刚刚出门去了。
谢长安笑着问道:“不知大人何时回府?”
守门的卫兵站的笔杆条直:“这位公子,朱雀街出了命案,大人带着仵作前去查看了。”
谢长安敛去笑意换上一副悲痛状:“诶,真是人间惨剧,官爷,可否告知出了何事?”
“听说是刘员外家昨晚走火,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多谢官爷。”谢长安道过谢,同秦望昭转身离开,往朱雀街的案发现场走去。
走火的刘员外家是大户,一处大院实在空旷,将整个刘家围在其中,两边隔邻着的人家极远,故而这边屋舍都烧的几乎坍塌,那边才有人从睡梦中被哔啵的火势吵醒,慌慌张张的来灭火,拖出来的,却是面目都分不清楚的焦黑尸体。整个刘家,幸存的,只有半夜突发热症被小厮送去医馆的两岁稚子,此刻正被悲痛的小厮抱在怀里,对着一众骤然离世亲人的尸骨和仍旧耸立的焦黑屋架,睡的香甜安稳。
谢长安和秦望昭挤进铁桶一样水泄不通的围观人群时,恰逢着太守大人正低着头从破败不堪的屋舍里钻出来,那人身着鹭鸶补子绛红官袍抬起头。
谢长安和秦望昭一怔,那人正是昨晚戏会上给二人建议的和气中年人。
、第 30 章
刘员外家上下二十三口,连同看门的那条狗,无一例外的被太守大人全数带走。烧的焦黑的尸体,连同幸存的小厮抱着熟睡的幼子,在一列官兵的围护里被何大人一同请到了府衙。
谢长安和秦望昭混在人群里,一路尾随着官兵而去。到了县衙门口被拦在外头,只能隔着敞开的大门和拦在门口的红色栅栏看里头的审问。
何奉余一拍惊堂木,“嘭”的一声脆响,抱着孩子的小厮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并列排开的主家尸体旁泣不成声,哀嚎:“老爷夫人二平子啊~~你们死的好惨哪~~~我和小少爷今后可怎么办哪……”
何奉余一脸正气的坐在堂上,一旁执笔的师爷沉声问道:“堂下何人,和死者是何关系?”
小厮止住哀嚎哽咽,悲戚的答:“回大人,小的李山,是刘员外家的护院小厮,这是我家小少爷刘闻歌。”
师爷一边飞快的做记录,一边接着问:“昨晚丑时,你在何处?”
“回大人,子时小人送少爷去了医馆,后半夜都呆在医馆里。”
“哪家医馆?”
“慧德医馆。”
“传慧德医馆的胡大夫。”
……
一通正式的询问下来,什么都没问出来,只能判是刘家走火,算是天灾罢。在退堂之前,一直未开口的太守大人何奉余突然问了句:“李山,我听乡邻说,府里的翠翘丫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可有这回事?”
秦望昭和谢长安飞快的扭头对视一眼,这人有问题。
李山面色一僵,慌乱顿现,很快又被他强行掩去,他垂下头恸哭:“回大人,是……唔……小的本来打算月末娶翠翘入门的……”
何奉余轻声笑了一下,神色慈爱悲悯,他接着说道:“难为你了,既是未过门的妻子,翠翘的尸首在这里,你便领走吧。”
李山抱着孩子伏倒在地,哽咽作答:“谢大人!”
何奉余又说:“既然刘家全部遇难,这孩子,想必你也养不起,就留在县衙,让师爷去寻户人家托了。”
李山带着泪痕惊愕的抬起头,连忙将头摇成一个拨浪鼓:“不不不,大人,老爷待我恩重如山,少爷,少爷还是让我带着吧,我会好好照养他的。”
谢长安和秦望昭站在人群里,听得一旁的二位大婶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
“他婶儿,你前日里不是说,听见这李山在巷口破口大骂刘员外是禽兽么,今儿个怎么就恩重如山了……”
“他二姨,是没错,我可听的真真儿的,他那时满面凶狠,见我走过,还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呢,诶哟你不知道,有多吓人哪……”
秦望昭突然扭头看了一眼谢长安,发现这一贯嬉皮笑脸的人,此刻正专注的盯着跪在堂中的小厮,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眼里却是幽黑深邃无边无际,平日俊朗和气的脸面,此刻看着,竟然是三分高深七分凉薄。
何奉余转头瞟了一眼师爷,师爷立刻接话道:“李山,据乡邻说,这刘老爷待你,可并不算好啊。”
“回大人,那…都是小的犯了错,老爷教训是应该的。”
何奉余盯着李山看了一会,说:“这样吧,孩子暂时放在县衙,等你处理好了翠翘的后事,便过来接,如何?”
“那…就谢过大人。”
惊堂木一响,退堂!
待人群散尽后,谢长安和秦望昭抬脚就走,不是往回客栈,却是上台阶,直直的朝着衙门口。
守门的小官爷昨日才见过这两人,两人生的丰神俊朗个头高挑,再加上问话那人斯文有礼,让人见之难忘。小官爷提刀跨立右门口,问道:“公子要见我家老爷么?”
谢长安此刻是一副温润如水的佳公子模样,拱手作礼,笑道:“是,劳烦官爷通传一声,平沙哥舒满求见何大人。”
官爷道声稍等,转身进门入了内堂,不到片刻,身着鹭鸶补子袍的太守大人带着师爷一众迎出门来,对着站在门口的谢长安二人弓下腰行了个大礼,齐声说道:“卑职参见西平王爷”。
谢长安笑着一抬手,道:“何大人请起,本王这是微服出巡,不欲人知,大人唤我谢长安便是。”
何奉余一愣,忙道:“王爷折煞下官了,使不得,下官便唤王爷谢公子吧,不知这位少侠是?”
但凡提着刀鞘棍棒的,唤少侠总是稳妥至极。谢长安指着秦望昭说:“这是我至交,秦望昭。”
秦望昭和何奉余见了礼,木着脸内心斥道,无耻,爷什么时候降了辈分,和你是至交了…
谢长安又道:“我路经此地,便遇见走火伤了多人性命,刚刚大人断案,我和秦兄便在堂外观看。何大人可问出了什么端倪?”
何奉余站直回话,姿态也是坦荡正直,并不卑躬屈膝谗言笑媚,他说:“王…谢公子英明,下官觉得刘家走火,和这小厮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