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汉子追了两步没追上,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骂了句“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便咬着多汁的梨子,大摇大摆地沿着河堤走去,看见不顺眼的便又骂骂咧咧。
拉走罗子骁的伙伴远远看着,便叹息道:“你何苦跟他过不去,不是自找苦吃吗?”
罗子骁背上胳膊上都起了几道鞭痕,尤其怒气不平,恨恨道:“他凭什么打我,我累死累活,休息一下又怎么了。”
伙伴道:“这话你能跟他说!他本就是个泼皮闲汉,如今刚做了督工,正是得意的时候,你一头撞上去,他可不就那你耍威风了。”
罗子骁不甘道:“他本来也是跟我们一样的灾民,还厚着脸皮向我讨过吃的,怎么上工没几天,倒成了咱们的督工了!”
伙伴轻声道:“你还不知道?这段河堤的工事原是泸州刺史的小舅子管的,那闲汉不知从哪里偷了些财物,送给刺史小舅子,这才换来一个督工的好差事,不用跟我们一样做苦活。你要是有钱,你也送去,就不必跟我们一起吃苦挨打了……”
刚说到这里,那孙汉子又转过来了,伙伴赶忙拉着罗子骁低头走掉,继续去干活。
但他刚才说的话,却已经在罗子骁心里翻江倒海起来。
他堂堂一个现代白领,原本是多么地养尊处优,莫名其妙地到了这大庸朝,又碰上这场洪灾,吃苦受累忍饥挨饿不说,还要被这种泼皮辱骂殴打。这种泼皮混混,在他眼里,连狗屎都不如,论样貌才学见识,他罗子骁哪一样不比这河堤上的任何人强,凭什么要这样卑颜屈膝、苟延残喘似的活着。
他心里一团火熊熊而起,摆脱眼前困境的渴望也再一次地充满胸臆。
“一定要想个办法……一定要想个办法……”
然而他们这些人,在上工之前都是有登记的,为了更好地组织他们干活领饭食,泸州刺史的小舅子将他们编为十人一队,以队为单位安排干活、吃饭和休息,队员基本朝夕相处,若是贸然消失了一个,必然引起注意。
最要紧的是,就算逃离这里,免去劳作之苦,他一样是无处可去,手头没钱,若不打工,一样饿死。
“要是有钱就好了……”
罗子骁一面搬着木料,一面喃喃低语。
这时一阵锣声响起。
“哐哐哐……”
“开饭了!开饭了!”
河堤上的众人立时都将手头的活儿一扔,呼啦啦地往同一个方向跑去。
十几个妇人推着板车,车上装着木桶,一下子就被这些人给围得水泄不通。
“吵什么吵什么!都给我排队!”
那孙汉子挥舞着皮鞭,将两个抢饭吃的人兜头抽了几鞭子,大家便不敢再胡乱哄抢,都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伍。
离板车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张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孙汉子维护好了秩序,便一溜小跑地来到这男人面前,点头哈腰地问好。
这男人正是泸州刺史的小舅子,他微微睁开眼睛,对孙汉子道:“行嘛,你还算会办事儿。”
孙汉子满脸谄笑,从男人旁边的仆从手里抢过一把大蒲扇,举起来给他挡住阳光。
罗子骁站在队伍之中,冷冷看着在那男人跟前献媚的孙汉子。
“那就是刺史的小舅子啊……”旁边有人羡慕地叹息。
“咱们要是也有几个钱,孝敬给那老爷,也就不用这般吃苦受罪咯……”
罗子骁听着旁边人们低声的交谈,手指渐渐捏紧。
凭什么一个泼皮混混可以不用干活,天天耀武扬威,而他一个有知识有学识有能力的大学生,却要挨打挨骂,顶着烈日,做这种粗鄙不堪的苦活累活呢。
他比孙汉子有本事多了,若是能有个机会……
刚想到这里,后面有人推了他一把。
“喂,到你了。”
罗子骁回过头,见顾常乐站在木桶后面,左手一只碗,右手一只大勺,微笑着问他:“想什么呢?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4、一碗汤
顾常乐是跟罗子骁一起被征来做工的,但是她一个女孩子,没什么力气,搬石头搬木料一样也干不了,好在她会做饭,便跟一些妇女一起被征去做了厨娘,负责给河堤上的这些工人煮饭。
给这么多人煮饭,虽然都是大锅饭大锅菜,但也不轻松,不过比起罗子骁来,顾常乐的日子显然要好过多了。
此时,顾常乐低头从木桶里给他舀饭菜,特意给他的碗里装得满满的,又比别人多拿了一个馍给他,低声道:“多吃点,才有力气干活。”
罗子骁伸手去接,见她的手白白净净,自己的手却又脏又黑,还又干又硬,指甲缝里全是污垢,不由心里生出十分的不甘来。
他的手原来可比女孩子的手还漂亮,顾常乐还一直被他取笑手丑呢,如今她倒像个小姐似的,他却成了最卑贱的农民工了。
罗子骁心里怨愤,嘴上不说,接过饭食便走开了,连个眼神也没给常乐。
常乐被他的冷漠弄得微微一怔,只当他干活太累,也没往心里去,继续给后面的人盛饭。
罗子骁端着碗,拿着馍馍挑了一块石头坐下,跟旁边的人一样狼吞虎咽起来,不小心吃到一些沙子,嘴里一片涩,立刻吐了出来。
再一看,自己手上全是泥沙,粘在馍馍上;再看碗里的菜汤,青菜萝卜一堆东西混在一起,一点儿肉末都看不见。
换在从前,这样的饭食给猪吃都不配,他罗子骁大公子,居然沦落到吃猪食吗。
他抬起头,又往孙汉子的方向看去,孙汉子此时不知是不是哄得那舅老爷高兴了,竟被特意赏了白米饭,正哗啦呼啦吃得欢,晶莹的米饭在阳光反射下,发出耀眼的诱惑的光芒。
凭什么……
旁边忽然有人从他手里一把抢走了馍馍。
罗子骁惊怒地看过去,只见那抢走他馍馍的汉子瞪着眼睛道:“怎么?不服?”
他当然不服了,那是他的馍馍。
可是对方粗壮的胳膊、硕大的块头,还有一脸凶狠的表情,让他心虚极了,不敢说什么,只能站起来,挪了个地方。
汉子看着他挪开,不屑地呸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咬起馍馍来。
“一定要改变处境……”罗子骁心里发狠。
他再次抬头看去,那大腹便便的舅老爷已经站起来了,仆从们有人给他打伞,有人给他扛椅子,前呼后拥地离去。
“要是有钱就好了……”
这个想法再次从心底冒出来,罗子骁眯起眼睛想了想,然后将头一转,望着发完食物,正跟妇人们一起收拾碗筷木桶的顾常乐,暗暗做了个决定。
天已经黑透了,尚未完工的河堤上空荡荡,堆积的材料在夜色中黑影幢幢。
离河堤不到两里的地方,扎着一大片帐篷,散发着群居的气味。
顾常乐从一顶帐篷里钻出来,手里抱着个东西,借着微亮的月光,踩着泥泞的小路,走到了一棵老槐树下面。
树下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怎么才来?”罗子骁皱眉不悦。
顾常乐在他旁边坐下,喘了口气道:“今天活儿多,干得晚了些。”她从怀里取出东西,却是一只小陶罐,揭开罐子,顿时香气扑鼻。
“今天是猪蹄莲藕汤。”
管饭食的张妈,跟刺史小舅子有关系,她男人也是河堤上的督工,因此她给工人们做的饭食虽然不怎么样,但经常给自家人开小灶,炖点好吃的。若是有做得多的,顾常乐或讨或偷,总会弄一点来,给罗子骁补补。
“干了一天活,累坏了吧,快趁热喝了吧。”
她像往常一样把罐子递给罗子骁,罗子骁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忽然道:“你后面是不是有人?”
顾常乐忙转头去看,就在她刚刚转头的刹那,罗子骁飞快地往罐子扔了什么东西。
只见风萧萧兮,野草摇摆,常乐便笑道:“只是野草,没有人。”说罢便回过头来,就见罗子骁专注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顾常乐只觉他的目光有点灼人,仿佛他们刚谈恋爱时那样地看她,便有点不好意思。
罗子骁幽幽道:“我才发现,你也瘦了好多,煮饭也很累吧?”
顾常乐被他这么一关心,顿时心里甜丝丝的,道:“是不轻松,不过总比你在河堤上干活要好多了。”
罗子骁将陶罐递上来道:“你也该吃点好的补补,别尽想着我。”
自从穿越以来,罗子骁一直心情不好,对她也没有好脸色,今天是头一回这样关怀她,她忙道:“不用不用,你干活辛苦,还是你喝吧。”
罗子骁便板起脸道:“听话!”
他知道顾常乐的性格,每次他表现出大男子主义的时候,她就会温顺乖巧得像小猫一般。
果然顾常乐被他一喝,心里愈加甜蜜,便接过陶罐来,喜滋滋地喝了两口。猪蹄莲藕汤自然是香喷喷的,今天的汤喝在嘴里,却仿佛更有一种甜味。
顾常乐喝了几口,还想再给罗子骁,但罗子骁非要她喝完不可,她愈发以为他是关心她,便咕咚咕咚真的喝了精光。
“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会被张妈发现的。”她收拾了陶罐,准备走。
罗子骁却拉住了她道:“再坐一会儿,咱们很久没好好说话了。”
顾常乐被他揽住腰,心里一甜,只当他真的想念她了,便顺从地靠着他的身体坐了下来,尽管罗子骁衣服脏得很,她却一点儿也不嫌弃。
罗子骁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常乐啊,咱们来到这里也有些日子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你是说修完河堤以后吗?”
“嗯。”
“我想着,修完河堤,咱们就进泸州城去,我听张妈她们说了,泸州很繁华,只要肯勤奋,没有找不到工作的。张妈的侄子就开着一家酒楼,我已经问过她了,酒楼正在招人,男女都可以的,咱们便先找份工作,养得活自己就行,然后再慢慢地找更好的机会。生活总会越来越好的,你说是不是?”
罗子骁听着她的话,只觉天真得可笑,让他一个堂堂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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