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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即便我赎你出去,你又怎知不是出了火坑又入油锅?还得继续煎熬?”
出了火坑又入油锅继续煎熬?陆爵爷的话让如意顿时煞白了小脸,披着单衣的瘦弱身躯抖的像秋风里的树叶。他天真的想法不堪一击,前途茫茫似乎再无可望。想着也许一生都要被毁在得意楼,绝望从脚底弥漫上来。他想起了爹爹,娘亲,这些年来,他不过是在硬撑,之前是撑着学琴讨苏师傅欢心,之后是撑着学接客给自己寻条出路,所有的害怕,惶恐,委屈全都藏起来,他没有一刻忘记自己不是如意是乔酉,是爹娘的宝贝,爹娘临终前殷切盼望着能好好活下去的儿子。堂堂男儿雌伏人身下做那以色侍人的事情,即使只有一次两次,这辈子都洗不去污浊。还妄想是所谓的忍辱负重,不过是笑话一场,可笑之极,偏自己还全心全意的执念。一个小倌,谁要赎你出去?根本不该活着,被卖进得意楼的那天就该死了。
他心情激荡,早已钻了牛角尖,耳畔无数声音告诫他,死了吧,别再给你爹摸黑,你爹生前被人诬陷至死,死后难道儿子要靠做小倌苟延残喘?
他环顾四下,瞥见散落在地上的陆靖的衣服里有一柄匕首隐在其间,便想也不想扑过去,拔了匕首抬手就往胸口刺入。
陆靖连连去抢,已来不及,匕首深没至柄。
“如意,”他出手如闪电,点上几处穴道止血,弯腰抱起如意上床,一面大喝,“快来人!”
正巧龟公不放心如意,亲自送水过来,听到喊声推门一看,简直魂都要吓散。如意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唇如蜡,一把匕首插在胸口,衣裳前襟已是血红一片。
“爵爷,这是怎么了?”
“你快去请最好的郎中来。”来不及解释,陆靖大声喊道,声音都隐约有些发颤。
刚刚还缠绵在一起的人儿,转眼间生死难测的躺在面前。他一生平安富贵,难以理解蝼蚁窘境,何曾见过如此烈性的人,二话不说就可以去寻死。不过是求自己赎他出去罢了,吓唬他一下,就命也不要了。少不得撒个娇,软言求求也不肯么?他说不出的难受,握着如意的手,传些功力过去给他支撑。
门口出现好几个侍卫,显是之前在暗处的,眼见出了事情,了解主子的习性,便围了厢房,不让闲杂人等乱入。
闻讯而来福喜被挡在外面干着急,说尽了好话,那侍卫们石头一样,毫无反应。
他怕不过,转身向后院跑去,急急忙忙把事情告诉苏师傅。他说,“苏师傅,好歹如意还是楼里的人,您过去瞧瞧,到底怎么了。”
苏师傅眼皮也没抬,“顺儿去请大夫了,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如意的事儿我自有主张。”
福喜不敢在他面前撒泼,不过死龟公都去请大夫了,那如意肯定有人管,他放下心来,回到前面。
侍卫们稳如泰山杵在哪儿,他是别想看看了,不过听说龟公带了大夫回来,已进去了。
厢房内大夫瞧见此情此景也是连连咋舌,把好脉只是摇头。
“很是凶险啊。我须得拔出刀来,若是一口气上不来,这位小相公只怕顷刻之间就要毙命。”
“大夫只管做。他定撑的住。”
爵爷上床,将如意上半身搂在怀里,他伏在如意耳边说,“你听着,你一定要闯过这关,你闯过这关,我定赎你出去,从此后天高海阔,任你鸟翔鱼游。”
气若游丝的如意听到这句话,竟生出一股力气,抬起胳膊抓住了陆爵爷的手,眼睛也睁开些,大口喘出几口气。
“是的,我不骗你。你也要争气些!”
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如意得了爵爷的承诺,如枯木逢春,浮现一缕生机。眼眶里盈满的泪水珍珠一般滚落。
“老夫要拔刀了,爵爷请抱好这位公子,不要让他挣动。”
“等一下,”爵爷拿出一枚药丸喂进如意嘴里,“压在舌下。”
“大夫,是千年人参做的丸子,不妨事,请拔刀吧。”
大夫点点头,双手握上刀柄,喝了一声往外用力。
第九章
刀拔出来了,如意小小的身子被陆靖箍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只是飙出的血水,飞溅了两人满身满脸。
大夫沉着脸和龟公一起用厚厚的棉布压住创口,血涌出的速度终于缓下来。
“他怎样?”陆靖疲惫的开口询问,嗓音沙哑,须臾之间,脸色如同经历了一场大病般难看。
大夫把完脉,松了一口气。
“小公子脉象虽弱,但却平稳。险中求生。老夫开好方子,等他醒来就喝,要防他发热,好生照料。这药两天换一次。”
“秦大夫,我跟你去抓药。”
大夫给如意裹好伤,龟公替他拎起药箱,随他离开。
陆靖小心翼翼的放下如意,到门口叫侍卫们继续守着不许闲杂人等吵闹喧嚣,又吩咐人重新打来热水。他替如意脱下沾满鲜血的单衣,绞了帕子细细擦拭他脸上,身上的血渍。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隆起,摸上去很是烫手。他拿被子把他裹好,坐在床沿发愣。
有惊无险,吁出口气,陆靖长指捻上眉心,这个小东西还真是。。。。。,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屋里的血腥气让他觉得气闷,打开门走到廊上,见侍卫们正被一个穿黄衫的小子纠缠,只听他不断恳求说,“侍卫大哥,您就放我过去就悄悄瞧一眼。”
那人正是福喜,陆靖冲他招招手。
“你和如意要好?”
“回爵爷,小人和如意确有手足之义。”福喜跪下答话。
“去寻你们老板过来。”
福喜探头探脑,努力向门里望去。
“如意暂且没事,你快去寻你们老板过来。”
现在还是不要去捋虎须,爵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福喜总算没有一步三回头,一溜烟小跑着去了。
“爵爷何事传唤在下?”
看清来人,陆靖大吃一惊,“你。。。。。。你”
“爵爷有何事吩咐?”苏师傅拱手施礼,漫不经心的打断“你”个不停的陆靖,“在下苏熙言。”
陆靖收敛心神,仔细把苏师傅上下打量一番,“苏熙言,苏师傅,得意楼老板?”
“正是。”
当下不在多虑,苏熙言就苏熙言吧。“我想为如意赎身。”
苏师傅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素笺,摊开摆在桌上,陆靖走近正正要拿起细看,两个指头按住了纸张。
“爵爷替如意赎身,准备如何安置如意?”
陆靖不解,“这个我自有安排。”
“如果爵爷替他赎身后不过是摆在府里暖床,那恕苏某不敢从命。”
“苏先生希望如何?”
“做个小厮跟班,有没有出息看他造化。”
“哈哈,有趣,有趣,”陆靖好奇之极,“苏先生这么喜爱如意,怎么又准了他接客?任他胡来?留他在身边做个小厮不好?”
“如意是个伶俐的孩子,聪明够了却太天真。”答非所问,苏师傅淡淡的目光不知道又散到哪里去了。
还是个怪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陆靖瞟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如意,不过一个小孩儿,滋味虽不错,也不是非要不可的。血淋淋的弄了这么一场,他还真是不忍心放之不管,况且也答应他,撑过去就赎他出去。
“我就赎他出去做我的小厮,苏先生开价吧。”
“买他过来十两银子,爵爷付十两纹银就领人吧。”
十两?陆靖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十两银子的事情就把个人搞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扔了五十两银子出去,把那张素笺在烛火上烧了,小声嘀咕,“十两银子把人逼成这样,心肠够狠。”
“在下告退。”苏师傅拿了银子走人,对还站在门外的福喜说,“这几日,你照料着吧。”
如意隔日清晨醒来,两眼昏花,头重脚轻,浑身僵的厉害。他还记得爵爷说的话,他要争气些,撑过去,爵爷会给他赎身。可爵爷在哪儿?他焦急的努力抬头,房间就那么丁点大,爵爷并不在房里。难道已走了?
福喜给他“嗬嗬”的抽气声弄醒,欢喜的一下子扑上床,“如意,你醒啦?”
如意张张嘴,想问爵爷是不是走了,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一个音来。
“先喝口水。”
福喜半搀起他,给他喂水。
“爵爷。。。。。。”
“爵爷没走。他答应给你赎身的。苏师傅都把卖身契给他了。”
满眼焦虑的人儿听到这句,终于落下心中大石。福喜端来汤药,“喏,喝药吧,养好身子才好跟着爵爷上路。”
如意就着福喜的手,大口大口喝下。
“别急啊,喝再急,还是得好好恢复呢。”
脸色还是不好,惨白惨白的,福喜轻轻擦掉如意眼眶不停落下的泪水,“好啦,好啦,不要再哭了。该高兴不是,你大难不死,身子亏着呢。千万别再哭了,赶快养好了是正经。”
“嗯。”
如意大喜过望,毕竟失血多了,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快中午的时候爵爷过来瞧了一趟,见他好转,也放心下来。他告诉福喜,自己到一位大人家暂住,十天后来接如意,到时一切都准备好,他过来,就直接带人走。
临走问福喜,“你和如意要好,不如连你一起赎了如何?”
福喜愣住,良久跪拜道:“爵爷好意,福喜心领。只是已入泥沼,不愿抽身。”
赎身?早就攒够了赎身银子,只不过还在等一个人而已。
陆靖也不坚持,他本还想再见一下苏熙言,可惜苏师傅架子大他见不着。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太子要找的人原来躲在这儿,昨夜飞鸽传书,算算太子的人十几天的功夫就该到了。
太子啊,太子,我可帮了你的大忙了。他开心的想着,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第十章
休养了五天,如意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大夫有来看过好几次,到底年轻,复原很快,照之前开了方子,叮嘱慢慢将养。一直都是福喜照料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这个小孩儿上了心,想到也没几日相处时光,更加殷勤小心。
苏师傅一直没来,龟公也不见人影。
“福喜,爵爷说要赎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如意问递给他帕子擦脸的福喜,他不明白,福喜说爵爷提过给他赎身,但他推拒了,让他不要多操心。他不是操心,明明有机会,福喜为什么不愿意呢?
“你喝了粥,我给你讲个故事。”福喜捧了碗,放在他手上,脱下鞋袜,偎在床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