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瑾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眼见时候不早,提起佩剑步入丛林深处。
三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晃眼过去了。往常猎人的时候,众位权贵都是笑意晏晏,毫不掩饰自己骨子里的兴奋。赫连瑾是最后一个走进堂内的,却见四下一片寂然。她不动声色地上前跪倒,“奴才来迟了,让诸位久等。”
尔朱浔挥手把她招到一旁侯立,默默啜了口杯中清茶。碧绿的茶叶还在清水中起起伏伏,氤氲的湿气朦胧了他的眼,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下首有人耐不住站了起来,“去了七十个人,却只回来二十九个,这种事情发生在你们尔朱家的地盘上,怎么也得给我们一个解释。”
尔朱灏道,“和合鲁,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一股子诬赖到我们尔朱家头上,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和合鲁从鼻孔里哼了声,看向尔朱浔,“我问的是掌事的,还轮不到你说话!”
刹那间,尔朱灏险些气急攻心,眼看就要坐不住,尔朱凌在底下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和合大使远道而来,想必也是存了两家人永结友谊的心思,现在事情还没查清楚,要是我们先闹起来,岂不是便宜了凶手。”
和合鲁冷哼了声坐下去。
堂内气氛更加冷肃,七十人中幸免的那二十九人一句也不多说,仿佛这庞大的杀戮与他们没有半分联系,对此噤若寒蝉。
尔朱昭皱着眉,“澎”地一声敲响桌子,在上面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她抬手指着其中一个额上冒了不少冷汗的中年人喝道,“你们才是当事人,却什么也不愿说。想不分青红皂白把这罪责赖到我们尔朱家头上吗?若是你们再不开口,凶手就是你们。”
出乎众人意料,中年人只是瑟瑟发抖,也不反驳。
旁边同行的人看出他神色不对,着急之下拉了他几下,谁知他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只是一眨眼便气绝了。
那人吓得跳开,“毒……毒……”
旁边不断有人嘶声,与那剩下的二十八人拉开距离。不断有人倒下,症状与先前死去的人一般无二。
尔朱昭愤怒地拉出其中一人,“都快死了,还不说实话,想到阎王爷那儿受刑去吗?”
这人被她吓得只剩一口气提着,断断续续道,“鬼……有鬼……”
尔朱昭大怒,就要一掌劈了他,赫连瑾忙制止她,低头眯着眼翻看了一下尸体的眼皮,神色凝然,“这是西域有名的‘七星海棠’,中毒者一时三刻便会内脏溃烂,由里至外痛苦至死。其血液中亦含毒素,四小姐小心触碰。”
尔朱昭被她一说吗,心中庆幸,“真有这么毒吗?”
赫连瑾点点头,“这种毒寄生在七星海棠的种子中,会随风飘散,吸入者会随剧烈运动而发作地更快。”
“那……那我们岂不是……”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频频站起,癫狂地要夺门而出,赫连瑾抽出佩剑挡在门前。尔朱浔从座上站起来,负手踱入场内,一双凤目朝在场众人微微一扫,“一个也不能走。”
“尔朱浔,我看你才是下毒的人,大伙就是拼了命,也不让你得逞!”一个大汉面色疯狂,径直冲出门去。
赫连瑾当机立断,挥剑斩下他一只手臂,“九爷没有下令,谁也不能走。”
大汉兀自扶着断手在地上呻吟,周围本想逃出的人情绪也稍稍安定了些。
尔朱浔这才笑着说,“七十名参赛者,不乏塞北各族的贵胄,这样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请余下诸位证明自己的清白再走吧。”
“你说得好听,只怕还没证明,我们就死于非命了!”
尔朱浔望着眼前歇斯底里的人,忽然忍俊不禁,“要是真中了毒,就算离开这里又能怎么样?”
这人一愣,顿时说不上话来。
赫连瑾适时接道,“‘七星海棠’是西域至毒,中毒者最多活不过半个时辰,诸位就算出去,找不到解药也是白搭。更何况诸位根本没有中毒。”
众人闻言大惊,有人道,“你把话说清楚。”
赫连瑾见他们平静下来,施施然收了剑,“中‘七星海棠’者,手心会显现一条红线,顺脉络而下,直达腕部。诸位可以自行检查!”
众人忙不迭查起掌心,过后不断有人发出劫后余生的叹气。这下也没有人那么咄咄逼人了,对于赫连瑾,反倒多了几分客气,柔然一方站出个人,对着他拱拱手,“小兄弟年纪轻轻,不料见识如此广博,失敬失敬。”
赫连瑾冷冷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卷羊皮,甩手扔到地上,“若不是我在林中发现这个,怎能发现这样的阴谋。”
众人好奇地上前把这羊皮卷翻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齐齐后退几步捂住口鼻。不大不小的一卷上,铺满了淡紫色的海棠花花苞。
赫连瑾道,“诸位不用害怕,这海棠花需用药物催生方可奏效,这羊皮卷上写的就是它的使用方法。把使用方法写在包裹物上,是西域巫女的惯用手法。”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而这卷羊皮——我是在在场某个人身上发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美少年都是心狠手辣滴,╮(╯_╰)╭
☆、十三。诬陷
十三。诬陷
赵福被指名道姓点出来,早吓得瑟瑟抖个不停,不住磕头,“这是小人自己的主张,不关五爷的事啊。”
尔朱灏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当着众人就指着尔朱浔道,“你看不过我,居然让你的奴才来陷害,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五哥?”
尔朱浔讶然,“我一直敬重五哥,五哥为什么这样说?”
尔朱灏大怒,“事到临头你还要装傻充愣,是好汉的就承认,藏头露尾的算什么?”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当然不能承认了。”面对他几欲爆发的怒火,尔朱浔却不愠不火地抿嘴笑了笑,“一切凭证据说话,五哥可不能冤枉我。”
尔朱灏气极之下就要冲出来,赫连瑾早命人候着,当下捆了他,提到众人面前,转头对一直默然不语的尔朱凌道,“六爷一向与五爷亲厚,不为五爷说点什么吗?”
尔朱凌被她一句话说得脸色白了白,咬了咬牙,当即表态,他起身对众人鞠了一躬,“尔朱家出了这样的人,是家门不幸,从现在起,他不是我五哥,诸位只管把他押去问罪,就当是我们的交代了。”
两旁甲士拖着尔朱灏到场外去,众人心中了然,却没人不识趣地多说什么。不管凶手是否另有其人,眼下反正有着落了。代表各族来参加宴会的,无外乎不是明白人。
出了这样的事情,余下的比赛也没人有什么心情。各族怀着各自的鬼胎,纷纷打道回府,今年的狩猎宴会算是告一段落。
尔朱浔回来后一直默默走在僻静的小路上,一路上没有问赫连瑾一句话。这样的反常反倒激起赫连瑾十二分的警惕心,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疏勒河走了不远的路,尔朱浔方在一棵胡杨树下停下步子。
微风拂起他漆黑的发丝,温柔地垂在绣有精致纹路的紫色衣襟上,阴影里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听见他轻轻的没有情绪的笑声,“阿瑾,你这样胆大包天,我倒是没有想到。”
赫连瑾幻想过无数种他雷霆震怒的样子,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平静,不由有些怔住。
许久得不到回答,尔朱浔回过身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不开口了。”
赫连瑾低着头,看上去格外恭顺,“奴才擅作主张,请九爷降罪。”
“还有恃无恐了,你这是请罪的态度?”尔朱浔冷笑了声放开她,“你与那些人有什么深仇,居然下这样的毒手?尔朱家虽然不惧,但平白惹了这么多势力,也是件麻烦事。今晚不说清,你也不用回去了。”
赫连瑾背心慢慢渗出冷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也变得有些苍白而无力,“九爷恕罪,奴才是逼不得已。五爷对奴才早有灭杀之心,为了保命,奴才才不得不布下这个局。”
尔朱浔轻哧一声摇摇头,“我身边的人还没人敢动,这个理由不成立。”
赫连瑾几乎受不住他投过来的冰冷微笑,寒意直达心脏,令得身经百战的她也有些心神不宁。她侧过脸迎着冷风吸了口气,“每个人都有秘密,九爷明明知道奴才这样做对您百利而无一害,何必苦苦相逼?”
尔朱浔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啧啧称奇道,“你果然是个有胆色的,胆敢问我这样的问题?”
“奴才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好一句实话实说!”毫无预兆,尔朱浔一把扼住她的喉咙,抵到身后树干上。这时,她才直面他在人前不易显露的杀气,在他越收越紧的掌下,赫连瑾拼命挤出一丝笑意,“九爷扼死了我,便没人辅佐您踏平塞北各大蛮族了。”
尔朱浔乍然见到这清朗的笑容,心中怒气仿佛被瞬间被冲散了一样,蓦然放开她。
赫连瑾靠在树干上,捂着喉咙不停咳嗽,“九爷下手真狠,奴才的嗓子都快废了。”
“你还有闲情开玩笑,那就是死不了。有什么话快说,我的耐心都快被磨完了。”
赫连瑾在树下虚弱地笑,“奴才只问九爷一句话,大丈夫志在四方,九爷难道只甘心窝在这六镇之地当个土霸王吗?”
“你不用套我的话,只管说你自己。”他神色还是冷漠,却已不像方才那样咄咄逼人,赫连瑾松了一口气,道,“五爷在各族面前伏法,日后就算传到大爷耳中,也不能明着对九爷怎么样。六爷撇得那样干净,无情无义的性子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到时候还有哪路好汉愿意跟着他。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让九爷在尔朱家立于不败之地了。”
尔朱浔仿佛有点被她的话打动,道,“继续说下去。”
赫连瑾道,“塞北各族,此次出席者王公贵胄不在少数,那死去的人中甚至不少是王室继承人。经此一役,再加上汉化下的不少矛盾,塞北必将大乱。敕勒川贴近魏国都城,又隔着阴山山脉和洛水,地理优越,战火不及。到时大爷自顾不暇,席卷在六镇战火里,只有九爷可置身事外,趁此良机壮大势力。”
尔朱浔听到这儿,不禁对她另眼相待,冰冷的面上褪去严寒,一时如春风拂面,带来无限烂漫妍丽的笑意,“我发现,我渐渐有些喜欢你了。”
赫连瑾猝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