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翎已经开了口,“瑾姑娘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的疑问,一会儿我会慢慢回答。”
茶香袅袅中,两人神色各异,端起一杯茶默默戳了口。
“你是谁?”半晌后,赫连瑾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蓝翎笑了笑,“我不就是蓝翎咯。”
“别和我打哈哈,我要听实话。”赫连瑾目光如刃,忽然盯住她巧笑嫣然的面颊,手中茶杯“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如果你没有诚意,我们也没有这个必要谈下去。”
“只是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啊。”蓝翎笑着把茶杯置于一侧,“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想问瑾姑娘一个问题。”
“说吧。”
蓝翎道,“瑾姑娘信不信命运一说?”
“什么意思?”
“一个人注定了要走什么样的路,在这条路上,她的一生就有数不尽的枷锁,无论是谁,哪怕权倾朝野,天纵奇才,也不可逃脱。”
赫连瑾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勾着嘴角斜视她,“都说不要和我打哑谜了,你存心玩我吗,蓝姑娘?”
“既然我今天来了,那就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蓝翎一生,虽然算不上多么绚烂多姿,也绝不会干毫无意义的事情。”
“那就直接点吧。”
“这才是瑾姑娘的风格。”蓝翎又笑了,一番前戏做足后,才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缓缓道出,“不知瑾姑娘有没有听过‘满江红’谢云崖?”
这是个最近才在江湖中崛起的年轻俊杰,以高超的剑术和卓越的轻功名动江湖,赫连瑾只是听说过一星半点,对他并不熟悉。
没有她的回答,蓝翎继续道,“谢云崖之所以被称为‘满江红’,是因为他使得一手快剑,每每杀人都一剑封喉,鲜血刹那如泉水喷涌,可染红一江碧水。”
赫连瑾的眉头越皱越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要急,我再问瑾姑娘一个问题。”
“问吧。”
蓝翎道,“瑾姑娘原来身体安康,却因为幼年时修炼一门至阴至寒的武功,导致体内阴阳不调,寒气外溢,所以近年来的身体越来越抱恙。更有甚者,每每情绪大起大落之时还会走火入魔,形同五脏移位,痛不欲生。不知我说的对与否?”
赫连瑾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扣着手中茶杯,发出“嘎嘎”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她的语气却很平静,“这个秘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一个人知道。蓝翎,你是元子攸的人吗?”
“好生疏啊。”蓝翎笑着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酸楚,“世子爷和瑾姑娘十几年的感情,现在瑾姑娘为了一个小小的误会,就要弃他而去吗?”
“我和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蓝翎抬头盯住她漠然的双瞳,“世子爷从来只把姑娘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见他对别的姑娘假以辞色过。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又是一身臭脾气,但是他对瑾姑娘是真心的,瑾姑娘不能这么绝情。”
“……说重点吧。”
蓝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瑾姑娘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一个少年。你为了救他,才不得不练这样的功夫,我说得对吗?”
赫连瑾终于再也难以淡然,霍地一声站起,面色发白,嘴唇颤抖,连声音都有些喑哑,“他连这个都告诉你?”
“是我自己查的,蓝翎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但‘孔雀使’在江湖上还是有几分地位的。瑾姑娘不想知道赫连瑾在哪儿吗?”
赫连瑾不可抑止地踉跄后退几步,重重地靠在墙面上喘气,眼中发红,隐隐探着血丝,“……我不信!”
蓝翎毫不留情道,“赫连定就是谢云崖!”
赫连瑾颓然地在墙上缓缓滑下,蓦然说不出话来,蓝翎的声音像魔音般盘桓在她耳际,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在这个世上,有谁会相信一个干净澄澈、体弱多病的少年,忽然脱离记忆的框所,尔后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再见时已经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恁般是谁,做姐姐的能接受吗?
她几乎以为是蓝翎在骗她,但她接下来的话,无疑打碎了她最后的希冀,“瑾姑娘不要怨世子爷,为了治他的病,世子爷也废了不少功夫。如今他能身体安康,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不要这样的身体安康!”赫连瑾几近疯狂地嘶吼,心头忽然剧痛,仿佛蚀骨一般,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她捂着胸口颤抖。
蓝翎吓了一跳,忙赶上去来。
“走开!”赫连瑾大力推开她,“你和元子攸一路的,都看不得我好过。”
蓝翎的语气也变得冷硬了,“瑾姑娘怎么能这么说?是不是因为现在有了别人,所以觉得世子爷做什么都是错的了!尔朱浔怎么比得过世子爷?”
“在你眼里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可不这么认为!光是他把我弟弟变成那样,我就绝不会原谅他!”
“这样吗?”蓝翎起身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淡薄起来,“那瑾姑娘的意思,是一定要离开洛阳了?”
“我不想再看到他!”
蓝翎忽然幽幽道,“那赫连定怎么办?”
赫连瑾其实不过一句气话,不料她竟出此言,气得面色铁青,定在她脸上的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你威胁我?”
“我不过是把厉害关系说清楚罢了。瑾姑娘觉得世子爷骗了你,那你又想过没有——世子爷这些年在洛阳过得如此艰辛,都从未联系过你,他是不想你卷入是非中。前狼后虎,他怎么放心地下?瑾姑娘只是一味地埋怨他,却从没没有想过他为什么那么做。他在感情上的确萎缩,但是无论如何,都是为了瑾姑娘的安全。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尔朱浔还有兄弟和朋友,就算同情他一下,瑾姑娘不要走好吗?”
蓝翎这样的低声下气,赫连瑾不能再恶语相向,她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蓝翎这时微微一笑,面色又冷漠下来,“如果瑾姑娘要一意孤行,回到秀荣川,那么,我就不敢保证赫连定的安全了。世子爷能救他,自然也能杀他。”
赫连瑾浑身一颤,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六十三。失意
六十三。失意
深夜,冷风寂寂,默然划过北地仓皇漆黑的夜空。安南王府南苑的灯火还未熄灭,庭内冷月残照,映照一树树梨华高棠。元子攸在窗前驻足,白衣寒绢,衣袂在夜风里飘舞地极为轻盈,仿佛毫无倚靠的秋叶般静美孤独,背影有些难述的萧索。
赫连瑾跟着蓝翎在庭中候着,静静上前。
“瑾姑娘。”蓝翎见她没有进去的意思,在门外推了她一把,门“吱呀”一声半开,赫连瑾进退两难,在门口踌躇一二,沉着脸色走进去。
寂静的房内只有微风从窗外灌进的沙沙声,还有她一瞬间隐没的脚步声音,在风声的回音里愈加孤独。
时间仿佛是寂静流淌在两人之间的一条横亘的溪流,清淡而悠长,短短几米,就是难以跨越的距离。
赫连瑾望着他的背影抿紧嘴唇,眼眶不由自主地有些湿润。那一声呼唤哽咽在喉咙口,难以跃出。她不是个矫情的人,但为什么曾经的激情如今却变得左右摇摆,赫连瑾百思不得其解。说不清是不是时间让她变得狼狈,磨灭了她的斗志,也让她开始执着不前?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已经悄悄改变?
就像一朵美丽的花,过了花期后还能暄美如昔吗?
赫连瑾长出一口气——
咫尺天涯,难道就是这个含义?
这样的寂静中,终于还是她开了口,“我想见我弟弟。”
元子攸漠然地站在窗口,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他微微一抖,不由垂下漆黑幽长的睫毛,他没有回答。
赫连瑾等了良久,道,“你不是要见我吗,为什么现在又不敢看我?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在这儿耗费大家的时间?”
“耗费时间?”仿佛是被这句话刺痛,他的语声微微扬起,打了个回旋,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为袅袅的余音。回转过来,他寂静的目光在她身上徜徉片刻,最终定在她漠然的脸上,“你觉得和我呆在一起是耗费时间吗?”
赫连瑾心中烙铁灼心般阵阵隐痛,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狠心道,“没错,我现在多见你一面就恶心一次。”
他忽然噤声,之前踯躅的万般话语,都在心里慢慢沉下去。痛极深处,反而笑起来,靠在窗口轻嘲,说不清什么意味。
这不是赫连瑾熟悉的那个元子攸,她在心里大喊。
笑了一会儿,他双手撑在窗棂上低下头,“我也不指望你能回心转意,只是我不明白,我有哪点比不上尔朱浔?你要换一个男人,也得比我好吧?”
“你未免太自信了,他未必比不上你。”
“文韬武略,他有哪点比得上我?”
赫连瑾几近无情地看着他,“也许这些他暂时还比不上你,但是有一点,他绝对比你要高出千倍百倍。“
“是什么?”
赫连瑾道,“你根本不懂得爱人,不懂得关心别人,所以注定孤独一人,众叛亲离。而他不一样,他内心有温暖和阳光,有朋友、有亲人,他不会像你一样总是怀疑别人,他愿意把自己的快乐和忧愁与人分享,所以他不会孤独自封,他也比你更有容人之量。”
只是短短几句话,已经把他贬到了地底,元子攸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极力维持着面上清寒,“是吗?我以为之前这些都是优点,至少在你心中是的。如今这些都成了你心中的瑕疵,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说出这一句,他觉得心肺已经剥离,麻木不仁,没有任何反应。
赫连瑾也是心中一惊,良久说不上话来。
他素来敏感,这样的沉默,已然是一种默认,春日入夜的风刮在脸上顿时如寒冬腊月般冰冷刺骨。
他还记得幼年时和赫连瑾在一起的日子,每每到塞上奔驰,两人共骑一匹快马,恣意翱翔在蔚蓝高远的天空里,风中有她银铃一样的笑声,在金色的阳光里永远停驻。
“子攸,永远在一起吧。”她回过头来勾住他的手指,趁他不备,搂住脖子“吧唧”一口印在他的脸颊上。
“马上呢,别闹!”他被惊了一惊,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绯红,耳边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全身颤抖着抓着他的衣襟笑闹。
“别闹了!”
“赫连瑾,你有完没完!”
“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