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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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抄-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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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孤僻的吴国佬又要选择哪一条路呢?”

“在越国,每条道路都通向大禹陵。”

不再躲避,不再等待,面对面地解决一切。

成千上万的海妖飞翔,笼罩山脉,这座山有脉搏、有心跳、有灵魂。再定睛看,是海塘上反射月光的晶晶亮点。不少人站在水中,头系一盏小灯,利用灯光引诱鱼群汇集入网——他们手持的是武原特有的推网。“这座海塘刚造好时,更为闪亮,”一个提鱼篓的娇小女人对仲雪说,雪堰开凿了整座山、整座岛,用海内外石料建成海塘,“顽石里的矿石晶片逐日被染得污浊。”仲雪撩起她的面纱,是绿萼,肿胀的面庞刺满三角黑纹,已看不出往日容颜。

“绿华——绿华——”滩涂上传来暗哑的呼唤,武原君正追向海水深处的绿华,仲雪和绿萼奔过滩涂、绊倒进浪里……“我只是游得太远了。”绿华呛着水,绿萼知道她是撒谎,打了她一个耳光。两姊妹抱在一起的手臂冻得透明,浮现青紫纹路,有如美丽的冰镇肉。

“我是狸首祭天的三个神官之一。”武原君扶住推网支架喘息,被咬伤的脖子缠了十几层绷带,说话更困难了,他被尹豹良抓回来,和他的牛关在一起;但对他的神判加诸于宠姬的脸上,狸首唾弃她们的美貌是祸水。绿华枕着绿萼的肩大睁双眼,还没从黥面的痛苦中清醒过来。

“是你游说雪堰出山的……”仲雪与武原君并排将推网推回滩涂。

“我最喜欢丧家狗,他们容易被说服。”武原君喜好一路游玩,也刺探民情,“大斋宫抱养野蛮人的稚子,巡回巫师瓦解异族,身泡毒液的伪君子却惧怕雪堰不加掩饰的效率。”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首战后神巫被迫撤下雪堰。

“派盾甲兵出战!夫镡为第一次战败铰光了头发,再击溃他一次,他就该砍下自己的头!”武原君去劝止神巫,“是夫镡贿赂哪个愚昧小人,劝说您召回雪堰大夫?”

“我无法再承受伤亡。”神巫坐在宝座上,颓丧得像一堆待洗的旧垫被。

“不赢得胜利就不能轻言战争!我们全被拖入战局,现在召回雪堰,我们将一败涂地。”

“你认为雪堰寻求大禹神的胜利?”狸首冷笑,“还是处死夫镡、攻占句无,吞并山阴、赎买御儿,领有越东与越中、连接浙水与南海,加冕为千年来第一位越王?我们只想教训一下夫镡,不需要另一个国王!”

“只想教训一下,两个流氓就能辱骂他,一个刺客足够暗杀他,为什么要预支一场战争?”武原君知道大势已去,之前胜利均化乌有,雪堰在前方浴血奋战,战局却取决于后方这几根牛皮地图上划来划去的干枯手指。早知如此,何必把整个国家拖入战火?神巫端坐在他的屏风后边不吭声……武原君握紧双拳,“扰乱天下的,正是你这老狗!”他走下大禹陵,看到黯淡的牵牛星与婺女星,静静降临这一国度的分野之星。

“我辱骂了神巫,走到半路喉咙就坏了,这就是命运。”武原君自嘲地加重喉音,当初是我游说雪堰出山的,我不必再去通告他的解甲……疾病挽救了我的友谊。

千林被反攻,退入山地修筑工事,山顶垒起祭台,战局变得蠢笨而残忍。含垢忍辱的年轻人,突破防线切断水源,他就是乌滴子。当他与刽子手平水在山洞搜出敌酋,七十多岁的老人摔碎枷锁说“告诉夫镡,我绝不越过大斋宫的祭台!”他与越中最擅长切割的年轻人与壮年人鏖战,当大军登顶扫荡,人们看到三人的战斗已告结束,乌滴子俯下身,在奄奄一息的老朽耳边摘下一束白豆杉——在他家乡常见、越北却少有的植物——佩戴在襟前,众人等他完成这个动作才一拥而上,千林的头被割下。装在盛满石灰的羊皮袋里,连夜扔进深海,以免有人祭拜或施行起死回生之术。夫镡将缴获的物资付之一炬,尘埃落了下来。

“你见到那头狼了吗?逗留宫廷与乡野之间的垃圾场,等着吃垃圾,这难道是狼的自尊?”半驯化的青狼,它的处境就是雪堰本人的境地,狼群不接纳他,家犬惧怕它……夫镡燎原称王,雪堰只能带着他的矮人在山口远眺,如果那场战争由他继续指挥,结局就是相反。你认为谁更有资格朝虚空射出怒火之箭?武原君并不在乎夏履桥真凶是谁,甚至觉得雪堰是真凶也无妨,他懊恼的是雪堰下落不明,对雪堰来说,和一名英俊少年唱山歌远比一个国家的诞生有趣得多。

“您还在谋划一人对抗全世界的转折?”仲雪反问,“难道某人一死,越国的失落就会戛然而止?恶的手段难道会走向善的结果?”

“能作恶者,方能行善。”武原君收网,把鱼一一扔回海里,时人以九为最大数,第九夜大禹陵将烧祭品、吃牛肉、燎祭直到天明,“越人很混杂,上层贵族的夏禹苗裔,楚人、吴人、徐人、奄人、濮人混居,还有尚未开化的野人和妖魔精灵,无不受欲火煎熬;但众生将在第十天一同醒来,迎接全新的开始。”

“您知道阿堪被关在哪里吗?”仲雪低头问,盾甲兵正在聚拢,与武原君的仆从嬉笑着挑拣鱼虾,这群黑甲士的殳棒都漆成红色,是另一地区另外家族势力的标志。

“狸首出自牢头君子之家,具有关押活死人的天赋,战后他处死一批战俘。另有一批下落不明,夫镡至今在找他们,狸首无法被说服、无法被收买,后日他为大护法,越国将沦为牢笼,他会叫你和阿堪永不相见。”武原君怆然一笑,“你知道我最痛心的是什么吗?雪堰和夫镡一样,诸神沉沦的永夜,他们就是天命——他却甘心和你我一样,被规则所束缚。”

第三集 秋之篇·鹿鸣 第十五节 梦八夜

“站住!”海塘的最后一段,仲雪被殳首顶住咽喉——他还来不及咽下武原君告别的叹惋,就快被铜尖角扎破气管——那名爱脸红的什长忠诚地信奉着对鹿妖的仇恨,“我不像百夫长那么多愁善感,吴人杀了我家人,我也要杀吴人,就这么简单。”

“你背后……”

“别蒙我回头,你的小妞走远了。”什长指的是绿萼,他跟踪仲雪很久了。看守武原君的盾甲兵察觉异情,正向这里走来。

“我能喊她一声吗?”

“就算叫破嗓子,你的小妞也救不了你。”

“白石典——”仲雪用尽全力呐喊。

蹲坐甲士身后静候口令的猎犬应声跃起,前爪划出一道白光——仲雪低头避过殳首,将什长推下海塘,继续喊:“鹿妖!鹿妖来了!”狸首的亲兵即使无法被说服,但“鹿妖”两字就不同了,盾甲兵跳下海塘围捕,什长还要费些口舌。仲雪和猎犬跑向屹立于夜之尽头的大禹陵,“好女孩。”活蹦乱跳的白石典,仲雪使劲揉搓她的下颌,为再次相见她一定跑过了几百里鼪鼬之径。

一名口叼短剑的少年,骑瘦马斜切上道来接应,晃荡两条瘦腿说,“伯增讲你会跟我走,白石典就是最好信物。”猎犬朝少年摇摇尾巴。原来伯增在铜姑渎找到元绪的踪影,传信少年听说仲雪在木神庙再次露面,追到稷山又被山洞阻隔,瘸腿少女也搭乘同来,尹豹良已不再限制任何人离开。

盾甲兵的喧哗迫近,“大护法,请您屈尊过来谈一谈。”为首的什长笑眯眯地说,他下巴平得像被剑切过,脖子上满是俊俏的黑痣。就像智慧的增值点,这头笑面虎比尹豹良的愣头青有策略,那愣头青被揍得鼻青眼肿,夹在行伍中恨恨瞪过来。“多谢,我正要当面向神巫澄清。”仲雪转身踏上第一级踏道,骑马少年就悍勇地扑倒他:“我追你到木神庙,你跑脱了,追到稷山又落空,这次不能再让你脱逃。”“你想面对面地叫狸首交代阿堪的下落,你有没有命走到他跟前?”腿瘸少女也叱喝着扭转他的手腕:“大禹陵只有一个呆板的水牢,如果我是狸首,会把阿堪剁成肉泥。和矿渣搅拌在一起,扔进深不见底的矿井,让他烂成地底泥!”

盾甲兵诧然而又好笑地看着他们三人扭打成一团,“是铜姑渎。”什长说,轮到三人诧异地瞪向盾甲兵。“如果我是狸首,也会让反骨仔一辈子去挖矿,就像他们以前对夫镡干得那样。”笑眯眯的什长继续说,“一队甲士押着今年定罪的囚犯去铜姑渎服苦役,还没回来复命。”

仲雪不假思索地跳上马背。他想上大禹陵时,伯增的人手硬把他扯向铜姑渎;现在轮到他奔向铜姑渎,盾甲兵硬要把他拘进大禹陵。他夹紧马腹,那匹瘦马虽然筋疲力尽,仍灵巧地扬起前蹄,嘶鸣着在红漆殳首之上腾跃而过——

铜姑渎。

越国的铜官之山。

一路上,那叫“驹子”的少年询问仲雪:“因为有人偷了夫镡的剑,所以夫镡来杀死我们吗?”为对抗残暴的大自然、野兽乃至成年人,青少年组成小帮派,就像兽群一样,有强烈的领地意识。他们为拆骨组运货,将刀剑运给鹿苑或送进拍卖场,换取食物和药品。运十次可获得两壶酒外加一头小猪或一条狗,他运了三十次,要了一匹马。但不会养,马老是拉肚子,是伯增帮他把马从山贼那里抢回来的。好笑的是他们运输的物品比小猪小狗贵多了,但绝不贪没货物,否则就是不仗义,但他隐瞒了帮派虽然勇于行窃,却对偷帮内东西的人穷追不舍。这回原以为是捞到了夫镡的刀剑,那值非常高的价,因为在鹿苑各种武器的碰撞中,证明了夫镡锻冶场的质量;哪知捞起的是吴王太子的宝剑,这比通红的刀剑浆水更烫手。

“你从哪儿听的?”

“人们都在说。夫镡用他的剑去切肉剁猪草是他的事,但他不允许别人偷走他的剑。”未来的亡命徒们设想自己能隐形,从夫镡那里偷兵器,磨掉“夫镡自乍”字样,有些顾客则要求保留。偷东西当然危险,偷未来越王的东西就更加危险,一旦被抓获,就会遭受夫镡手下们的非人折磨,足以赤身裸体地绑在船上焚烧以恐吓其他小偷。“但乌滴子就没有被杀,还当了夫镡的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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