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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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才子- 第2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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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吴节已经可以肯定这柄容易是陆炳当初送给嘉靖的,难怪先前嘉靖要让自己带着如意过来。

吴节将如意塞到钟门房的手头:“钟先生,劳烦你将这柄如意带给老太爷,他老人家见了,若还不见我,吴节立即调头回去,决不纠缠。”

钟门房也知道吴节如今在士林中的地位,不好不给这个面子,只得叹息一声:“好吧。我虽然不知道这如意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如意……是老太爷的手迹。”

门房也发现了如意受柄上的那一行字。身体猛地一震:“你们请到门房稍坐片刻,我这就去通报老太爷。”

说完。就将嘉靖和吴节迎到门房里,然后带了那把乌木如意,匆匆地朝内宅走去。

陆家的门房颇大,也甚为整洁清雅,有客来访等到通传的时候都会在这里静坐等候。

门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条幅,正是嘉靖的笔迹:“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

这条幅吴节以前在陆家读书的时候已经看得熟了。

今日,嘉靖一进屋就站在那副字前,矗立良久,突然说了一句:“陆炳这人就是私心太重,在弄到如今这般模样。如人都公忠体国,朕绝对不会让他没个下场的。”

吴节只立在他身后,默然不语。

在门房里这段时间,嘉靖和吴节再没有说话。

皇帝的表情也是一脸的平淡。

不片刻,门房就急冲冲地跑过来,神情激昂,进门之后,就将身子恭敬地弯了下去,压低声音:“老太爷听说先生和吴节来了,让小人快些将你们请进去。”

“他哪里有其他人吗?”嘉靖问。

钟门房:“没有其他人,都……都回避了……”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颤抖。

“如此就好,这个陆炳倒是个晓事的。”嘉靖冷冷一笑,大步走了下去。

在钟门房的带领下,吴节和嘉靖一路弯弯曲曲地在陆家大宅里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到了一间宽大的院子里。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碰到什么人,整个陆府就如同死去了一般。

将吴节和嘉靖引进院子,钟门房指了方向,就小心地退到了大门后,俯首等待。

这个时候,从一间亮等的屋子里传来陆炳的声音:“可……可是……”

嘉靖突然朗声道:“文孚,听说你要死了,就过来看看,如果还能走动,就出来见面。”文孚是陆炳的字。

“万岁爷啊!”一声苍老的哭泣传来:“臣总算将你盼来了。臣眼睛瞎了,腿也残了,不能走动。”

嘉靖:“你怕死吗?”

哭声更大:“万岁爷,臣怕得要命。”

“怕就对了,须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嘉靖推开房门。



第三百一十八章立虎

屋中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点了十来只粗如儿臂的蜡烛。

一走进去,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墙角的香炉里烧着沉香,幽幽暖暖地让人很是放松。

就看到陆炳挣扎着从一张胡床上想要爬起来,只可惜他双目已盲,手在空中划拉了几下。身体失去了平衡,猛地从胡床上翻落在地,连带着他一道落到地上的还有一大叠书。

“哗啦!”一声,满地都是纸片,冷风入屋,满耳都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同乡试放榜那天比起来,陆炳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吴节记得当时的陆炳虽然瘦,可人还精神。他被两个下人扶着,满目都是光彩,很有气势。但现在的他已经瘦得再看不一点肉,一张脸已经变成了骷髅。皮肤也枯槁干涩。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如两颗冰冷的石头一般毫无灵气。

最可怕的是,他手脚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显然已经坏死。

陆炳气色灰败到不能再灰败,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股死气。

这一点从他面上恐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生死大限面前,即便是风光显赫一世的陆公,也变得软弱了。

这是标准的糖尿病末期,生理已经衰竭的迹象。

糖尿病到后期时,病人会目盲、手脚瘫痪,吴节在现代社会就见到过一个病人因为这种病而截肢的。在没有胰岛素的古代,陆炳变成现在这样,吴节并不意外。

可见他如此痛苦,吴节心中却是难过,正要伸手去扶。

嘉靖突然一声厉喝:“让他自己站起来,虎死留皮,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朕的亲军头领,需要人扶。需要人可怜吗?”

“万岁!”陆炳抬起头,眼泪依旧如泉水一般从那已经没有任何感情Se彩的眼睛里流出来:“臣腿坏了,站不起来了。”

“腿坏了有拐杖,在你右手边十步,过去拿着,然后站起来给朕说话。”嘉靖神情冷厉:“朕知道你要死了,在死之前肯定有话要说,肯定会提起你在朕这里的情分。好。如今朕来了,就在你面前。小时候,你从来都不肯跪朕,还说什么朋友之间没有高低之分。只论交情,不谈尊卑。朕当年也是同意了的,一辈子都过去了。最后这一面,朕不许你趴着说话。站起来!”

这一声更响,嘉靖那张清水脸开始扭曲了。

“是,既然万岁爷让臣站起来说话,臣就站起来。”陆炳慢慢地伸出手去,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往前挪。

他身体已是极度虚弱,这短短的十来步对他来说,竟如天堑一般漫长。

挪一步。就要停下歇上片刻。

满屋都是他粗重的呼吸声,就如一只正在大口喘息的受伤的猛兽。

“好,对的,就这样,这才是朕所知道的那个陆炳。”嘉靖大声道:“在别人看来,你陆炳乃是浊世佳公子,对人总是谦虚谨慎彬彬有礼。但朕却知道,你心胸之中装着一头老虎,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声咆哮。当年杀夏言的时候。就偶露峥嵘。当年在火场中救驾的时候。朕就亲耳听到你的呼啸,端的是一条汉子。陆炳。站起来,朕命令你,你敢抗旨吗?”

“不,臣不敢!”陆炳的脸上突然出现两团潮红,额头和鼻尖也有晶莹的汗珠渗将出来。

“呔!”他猛地朝前一蹿,就如同把自己扔出去那样。

“当!”头却撞在墙角,撞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伤口,里面却没有血。

但拐杖却已经捏到手中,然后稳稳地站了起来:“臣陆炳,不辱君命!”

吴节眼睛一热,将头扭到旁边。

“好!”嘉靖一屁股坐到胡床上,从枕头处提起那柄乌木如意,在几上一敲:“陆炳你现在还害怕吗?”

陆炳侧过头去,寻觅着皇帝的方向,面上却露出了恬淡笑容。再不复先前的凄楚惶恐:“多谢万岁爷,臣现在不害怕了!”

“哈哈,哈哈!”嘉靖放声大笑:“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座土馒头,这话是吴士贞《石头记》里写的,今日送给你。刚才你不是说怕死吗,朕却不怕。你是朕最看重的臣子,也不许怕。人生百年,总有撒手而去那天。你我君臣威风了一世,怎么临到走了,却让人看不起?”

“是的,臣不害怕了,也看穿了。”陆炳也大笑起来,腮帮子上的潮红更加鲜艳,红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吴节知道这是陆炳的最后时刻,心中难过的同时,却对嘉靖大为佩服。

人死之时,总归对这尘世颇多留念,特别是王公贵胄,富贵了一世,更是对未知的将来充满了恐怖。

在现代社会有临终关怀一说,服务人员在病人死去前的那段时间都会给他调剂心理,务必让死者走得从容安详走得体面。

不得不说,嘉靖在调剂陆炳心理上是一个高手,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激起陆炳心底的那一颗雄心和倔强。

当然,这种手段实在是太激烈,也太另类了。

“不怕了就好,看穿了……却不对吧。”嘉靖淡然一笑,手中的如意又在几上狠狠一敲,发出清脆的声响:“陆文孚,看你现在的情形最多还有一壶茶的时间好活,有话抓紧说。我知道你肯定要在朕面前漫天要价,你这一套,朕年幼时见识过,不希奇。”

“好,既然万岁这么说,臣就斗胆说一句。臣死后,能不能让陆绎继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不能。”又是“当”一声,如意敲在几上:“锦衣亲军指挥使朕另有人选,官员任免乃是国家重器,可不是你所能插嘴的。还有,你死之后,你的儿子和孙子们可都是要服丧三年的,须辞去所有职务。”

“是,我就知道万岁爷不会答应的,陆阿大做锦衣卫南衙千户也好。臣接着说。”陆炳无声地笑了笑:“臣死后。子孙们肯会服丧三年。不过,陛下可以下一道恩旨夺情。”

“哈哈,你还是想保住你儿子们的职位啊,不准!”如意继续敲在几上。

“阿大不行,老二总可以吧……要不,陛下你就夺我孙儿陆畅的情好不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万岁爷啊。我的万岁爷!”

听到陆炳提起远在扬州的陆畅,吴节留了神。

“看来你最终的目的是想保住你的嫡孙啊!不准!”嘉靖冷冷地应了一声,又是一如意敲在几上。

吴节心中难过的同时,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笑。

这两人君不君臣不臣,眼见着陆炳就要死了,却像商贾一样在这里讨价还价。

“那就没办法了。”陆炳摆头叹息一声:“君心如铁啊!臣只能出下策了?”

“哦。你说。”

这大给是陆炳唯一的目的吧,先前之所以在皇帝面前摆出一副商贩模样,就是在为这最后一句做铺垫。

吴节也留意了。

陆炳突然吃力地俯下身去,奇迹般地从那堆书稿中找出一封信来,用手抚摩了半天,才道:“这封信正要发去扬州,臣已经招集陆家中的长辈们商议过了,已签字画押,只需送出。就即刻生效。臣想请圣上垂怜,准了臣这最后一个请求。”

嘉靖却没先去问这封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反吃惊地说道:“陆炳,你不是眼睛瞎了吗,怎么能从这么多书稿中将这封信挑出来,不会是假装的吧?”

陆炳慢慢直起身来,却道:“陛下慎言。”

大约是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陆炳身上的汗水更多,额头上已有白气腾起。

这样的情形充满了喜剧效果。完全不像是在与弥留之人告别。

吴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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