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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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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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又是牢门推闭时响起的吱呀声。
  “你已是太医了。”柳断笛勾唇坐起,言下颇有一些赞意。
  宁楀道:“我也不想,但周师兄宁肯身死也不愿辞官离去,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并且如今,我似乎已经明白了。”
  师兄是为野心来京,自己却为一人而留。
  柳断笛淡笑着望他,并不多问。
  宁楀瞧着他苍白的笑意,心中猛然一拧。
  “四皇子,不——是陛下,陛下他是守着你的心愿,才肯登基为帝。你逼他赐死,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妥协?柳大人,你该明白。”
  柳断笛闻声只问:“是他……要你来说这些的?”
  宁楀摆首道:“不。如果他能够出口,定会亲自同你说。”
  柳断笛忽一怔愣:“方才你称他……陛下?”
  宁楀道:“他今日登基,偏偏要你死在今天。……他是想一辈子铭记你,无时不刻都要明醒着自己,这天下可是拿你性命所换来的。”
  柳断笛了然失笑,哑声说:“以后……还请宁太医多多顾及陛下的身体,天降大任于斯人,他定也逃不开劳苦命。”
  宁楀挑眉问:“你就不担心我推脱封拜一走了之,离京城远远儿的?”
  “不会。”柳断笛道:“即便是为了周太医,你也得留下。”
  宁楀一顿,竟是红了双目。
  好半晌,他才说:“你给每个人都留下活着的支柱念想,偏偏苛待自己,总想将一切都推干净了是不是?你救文琦褚桑,于他二人有恩,自当是该听你所命,你拿师兄来逼我,还用江山来碍滞陛下,果然……没人能够算得过你,没人能够赢你。可你知不知道……慧极必伤啊……”
  柳断笛听他哽咽,静默不语。
  良久,他才勉强牵起笑容,言中带着些许调侃:“宁太医这般,可比平常那样刻言冷面讨人喜欢。”
  宁楀不做声,他又道:“多谢你能留在他身旁,我也没有甚么可以再说的了。只是,将死之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宁楀闻言抬起头来:“你说。”
  柳断笛淡声道:“替我……烧尽柳府。”
  宁楀满面惊诧,声音夹杂了些许颤抖:“为何?!”
  柳断笛苦笑着闭眼:“我希望自己身死之后,能够留给他的东西……只有,大苏江山。”
  “好,好……”宁楀嘶声笑道,“你用情至深,死了都不愿他触景伤情,死了都在忧心他是否会为了你而耽懈天下。但是柳大人……你早就种在他心里,就算再烧多少个柳府,就算再死多少回,他也只会多几次伤心,永生永世都不会将你给忘了!”
  柳断笛睁眼望他,半晌却轻叹一声,千万愁绪均化为这一丝轻叹。
  他道:“宁太医,赐酒罢。”
  宁楀咽下哽在喉头的酸涩,终将玉托呈去他面前。
  柳断笛却丝毫也不迟疑,撩袂抬手,端起碧盏一饮而尽。
  ……鸩酒,当真不枉这毒利的名字。
  酒一入肚,五脏便感灼热,此等难耐令他不禁蹙眉。
  身上逐渐失了力气,懵恍之际,竟听见外头一声高过一声的礼乐。
  他软倒在宁楀怀中,仿佛瞧见正宁宫前,苏偃正皇袍着身,首举九珠连玉冠,下方千百人一齐跪叩,声堪震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牵起唇角盈然轻笑。
  ——自少时遇见你,我便知晓后路谓何。但正因是你,我从未悔返。
  倘若你累了,便回头看一看。这九丈青云,煌碧故宫,哪处都曾留下阿笛的身影。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孤单。
  我要的,其实也仅是这些了。
  柳断笛闷咳出血,却仍是微笑着。
  够了。
  足够了。
  他闭眼,胸口逐渐平息,监窗外掠过几声鸦鸣,诉尽了天下红妆。
  一生悠长,一瞬戛然。繁如盛花,枯如哀雪。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京城柳家,再也不见那个绝美温润的才子柳断笛。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章(下)

  
  历昌二十八年元月,隆冬。帝薨逝,皇子偃承袭帝位,改号荣卿。太子妃霍九歌拜后,长子赐名呈曜,封太子。
  新帝追究彻查廉王苏麟兵变凤台关逼宫一事,牵连前朝丞相薛海言、工部尚书李忠,处其官贬七品,牵连大理寺少卿李瑞成、户部尚书柳断笛,处其斩刑及鸩酒,另赐死太医周氏、果亲王苏瑞方等人。帝赦令,念廉王疯魔,将其流放关外,永世不得入京。礼部侍郎兆文琦、少将褚桑、少将顾风护驾有功,守国于危难,分封丞相、驻京将军,特允兆文琦追加太子少师一职。
  处置完毕,荣卿帝苏偃便依历任帝王继位后一般,歇朝两月,四处履践。凡有奏,均禀丞相。
  下令当日晚,一架载着长明灯的安车缓缓驶出凤台关,衬得夜色之内仿若明火一点,莹碧一端。
  苏偃并没有去向何方履践,而是来至一处静僻而景色优娆的山水之地,这是他曾在寻找柳断笛时,无意间发现的。
  只可惜,那阵儿正值七八月,此处花茂草郁,柳林溪涧,而今刻隆冬寒酷,几方皆是光秃秃的枝桠。
  他给怀中沉睡的人披上狐裘暖衣,又触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瞧是温热无异,这才抱着他下了车。一步一迈,稳沉有力。
  面前这座木屋,他一早就搭建好了。那时顾风立在旁边瞧着,几欲帮手,却都给苏偃刻止下,他只能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的双手逐渐磨出血泡来。
  “阿笛,回家了。”
  他轻声道,遂便踏入屋中,将人安置在床榻上,替他扯了绒被盖上。
  尔后便坐在榻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发如泼墨,额首玉洁,柳眉似漆,鼻端隆挺,薄唇色樱。
  美。只是这张绝美的面孔上,少了些许生气。
  “快些醒来罢,我有太多话想说。如今离了京城,你非臣子我非君王,仅是爱语共尽,岂不甚好。”
  天下人向他乞要一个交代,加之柳断笛一心求死,他留不住。不如索性,予他一杯毒酒,假死大理寺内。
  到了最终,自己还是存有私心的。
  只是未曾料到,那日激心之下搭设的木宅竟派上用场。
  苏偃叹声:“苏偃赐死阿笛,是给大苏天下的答覆。而今,苏偃带着阿笛远赴,是独独给你一人的答覆。”
  柳断笛躺在榻上,只觉烈痛过后,自己做了一个绵长而朦胧的梦。
  梦中蝶鸟纷飞,径无旁人;香气四溢,袭满几周。
  他辗转行至一处雍容贵丽的宅子,暖阳照耀着偌大的空府,丝毫也不觉沉冷。
  柳断笛绕了许久,终是来至长廊之内。他疑虑半晌,终是向前迈去,偏首打量着身旁一个又一个砌着龙凤的台柱,俱是是精雕细刻。
  再向前望去时,他隐隐瞧见,长廊尽头有人端步走向他,周身缠盘着白里透金的光芒,万丈如春。
  那人向他张开手臂,面上笼着薄薄的笑,轻声问道:“我愿意用余下半生去爱江山,你可否愿意,用余下半生,来爱我?”
  只此一声,柳断笛便再也舍不得闭眼。
  睁眼之时,床壁上方的木桩上仍还悬挂着那柄自京城带来的长明灯,而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帝王风息的人正朝他微笑。
  “我真想你,阿笛。”
  短短六个字,凝结他所生廿五年来,最为兴采的声音。
  “……我也想你。”
  柳断笛沙哑着嗓音,好半晌才费力地吐字,只是唇边挂着些许微笑。
  苏偃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哽咽地问他:“阿笛,你这笑容,可是真心?”
  “是。”
  柳断笛决然。
  苏偃伏下身子,将柳断笛羸弱不堪的肩骨拢在怀中,狠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你不要怪我太过己欲,只是此生……毒误已深,惟你能医。”
  柳断笛周至两日才彻底醒明,心下隐约了目。苏偃通同宁楀,一并布局令他假死,尔后苏偃称帝歇朝两月,正好儿将他带出了京。柳断笛一时有些难耐,即便苏偃煞费苦心地救了自己,自己也终无法伴他一生终老,何必这般周章百折?随后几日下来,苏偃面上从未有过悲容,一直都是温言笑语,柳断笛明白他虽然口上佯作不知,心中却极为清楚。
  “阿笛,张口。”
  苏偃手持木碗,碗中呈着泛漆的药汁。他坐在柳断笛身边,舀起一勺来,先是拿至唇旁轻吹片刻,遂才递向柳断笛。
  “如今……你已贵为天子,又怎好再做这些?”
  柳断笛心中发涩。苏偃荣登大统,再行如此贱低身份之事,着实不妥。
  “又来。”苏偃微微板起脸,严声说教道:“跟你讲过多少回了?出了京城,便不要再提那聒耳的凡尊礼数。念叨了数来年,你就一丝也不觉得厌恼么?”
  他依稀记得,自官廷逢面之后,柳断笛便一直称他殿下。惟有一次直呼其名,还是在柳断笛昏厥前际,神智散乱时才唤出的。
  良久,他才叹道:“……你我打小儿便相识。初遇那天,还是你将我捡回府去,倘若不是你,我恐怕早给人害死了,哪里会有今天?”
  “难为……陛下没有忘记,那时的阿笛智齿年幼,倒令陛下贻笑。”
  “可不是。”苏偃哼道:“当年还没有甚么能够让你在意的,我无端出现,你也惊了一惊罢?”
  “只是招待不周……委屈陛下了。”
  苏偃闻言,心底稍痛。
  柳断笛家道中落,父亲受死,仍是为那‘柬储’二字,苏偃怕他忧情伤身,连忙拿药汁堵了他的口:“说这些做甚么?时隔多年,该淡却的就都忘了罢。”
  柳断笛好容易咽下,额上已冒了点点冷汗。
  苏偃替他拭去,藏在袖中的手却是颇有些颤抖。
  他扶柳断笛躺回榻上,瞧他呼吸逐渐沉稳,这才放轻动作走出房去。
  待他离身后,柳断笛睁眼轻叹。
  这几天苏偃总是一人独出,却能在自己醒来之前归来。苏偃不愿直说,或是有何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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