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左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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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左巴-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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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巴裹着一条棕色毯子,热切地望着克里特。他的目光从山上转移到平原,然后沿着海岸探测。他仿佛熟谙这里的山山水水,旧地重游,不禁欢喜。
  我走到他的身旁,摸了摸他的肩膀:
  “左巴,你当然不是第一次到克里特来哕!”我说,“你看它就像见到一个老朋友似的。”
  左巴仿佛感到厌倦似的打了个呵欠。我看出他不愿意跟人答碴儿。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这才是自由(3)
我笑着说:“你讨厌说话吗,左巴?”
  “倒不是讨厌,老板,”他说,“是说话困难。”
  “困难?为什么?”
  他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眼睛又沿着海岸慢慢巡视。他在甲板上过夜,从拳曲的灰发上滴下露水。升起的太阳把他脸上、下巴和脖颈上深深的皱纹照得非常清楚。
  他那长相像公山羊似的两片耷拉着的厚嘴唇终于动了动说:
  “早上我很难张口。很困难,对不起。”
  他又沉默了,一双小圆眼睛注视着克里特。
  早餐的钟声响了。一张张无精打采、青黄色的面孔从船舱展现出来。妇女们发髻散乱,拖着步子,摇摇晃晃,穿过一张又一张饭桌,散发出呕吐物和花露水的味道。她们目光模糊、惊惶、呆滞。
  左巴坐在我对面,津津有味地喝着咖啡。他把面包抹上黄油和蜂蜜,吃着。他的脸慢慢变得开朗平静,嘴也显得柔和了。我偷偷地注视着他,发现他睡意逐渐消失,眼睛越来越闪闪发亮。
  他点燃了一枝烟,惬意地抽着,蓝烟从多毛的鼻孔喷出。他盘起右腿坐在上面,采取一种东方式的怡然自得的姿态。现在他就可以说话了。
  “我是不是头一回来克里特?”他开口了(他眯缝着眼睛,通过舷窗朝远在我们身后的伊·达山望去)。“不,不是头一回。1896年,我已经是个成长起来的大人。我的胡子、头发乌黑,真正本来的颜色。我有三—卜二颗牙齿。我。一喝酒就先吃冷盘,后吃正菜。
  偏偏在这个时候,魔鬼就要在克里特爆发革命。
  “那时候,我在马其顿当了货郎,走村串巷,卖针线杂货。我不收钱,我要奶酷、羊毛、黄油、兔子、玉米。然后,我把这些东西转卖出去,赚一倍的钱。晚上,我不论到哪个村,都知道到哪家住下。每个村都有一个好心肠的寡妇。我送她——轴线或一把梳子,要不一条黑头巾——因为她死了丈夫,我就跟她睡觉。这并不花我多少钱。老板,不花多少钱就过快活日子。可是,正像我跟你说的,这时候克里特拿起武器”了。‘真倒霉!’我对自己说,‘这个克里特,它永远不叫我们安生。’我把线轴、梳子丢到一边,扛起丁枪,和别的叛乱分子一起到克里特去。”
  左巴沉默下来。这时,我们沿着—一个恬静、多沙的圆形港湾行进。水波缓缓涌上岸边,没有溅起浪花,只是沿着沙滩留下一片薄薄的泡沫。云彩散开了。太阳光辉灿烂,形势嵯峨的克里特变得安谧、宁静。
  左巴转过脸去,用嘲笑的神情看了我一下。
  “老板,你以为我要跟你说我砍了多少土耳其人的脑袋和我把多少割下的土耳其人的耳朵泡在烧酒里——这是克里特的习惯。我不会说这些!我觉得这无聊,感到羞耻。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疯狂?今天我冷静下来,就问自己这是多么疯狂的举动。朝一个对我们什么也没有干的人扑上去,咬他,割掉他的鼻子,揪下他的耳朵,剖开他的肚子,所有这些,还要叫上帝帮忙。换句话说,也要求上帝剖鼻子和耳朵,剖肚子。
  “可是在当时,我血气方刚,头脑发热,我不会停下来分析一下问题。要做出正确的、恰如其分的思考,一定得心平气和,上了年纪,缺了牙齿。一个人没有了牙的时候,就容易说:‘小伙子们,别去咬啦!这是耻辱。’可是,当人长着三十二颗牙齿……是一头猛兽;是的,老板,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头吃人的猛兽!”
  他摇了摇头。

这才是自由(4)
“他吃羊,吃鸡,吃猪,可要是不吃人的话,,他满足不了。”
  他将烟卷在放咖啡杯的碟子上二碾碎,又色:
  “不,他满足不了。你这位大学问家,你说呢?”
  可是他没等答复,就用眼睛估量着我说:
  “你能说什么呢?据我了解,你老爷从来没有挨过饿,没有杀过人,没有偷过,没有跟别人的老婆睡过觉。那”世界上的事你能懂得些什么呢?头脑天真,身上的肉没有见过太阳……”他以明显的蔑视口气低声说。
  而我也为自己的一双纤细的手、一张苍白的脸和从来没有被溅上过血和污泥的一生感到羞愧。
  “好吧!”左巴用一只大手在桌子上——抹,好像,用一块海绵把它揩净。“好吧,我还要问你一些事儿。你看过大堆大堆的”书,”也许你知道……”
  “问吧,左巴?”
  “真奇怪,老板……真奇怪,把我迷惑着了。我们叛乱分子,干了这些烧杀掳掠、荒淫无耻的事,结果把乔治亲王带到克里特来①。自由了!”
  他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我。
  “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低声说,“一个天大的奥秘!莫非为了使自由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一定得这样大屠杀,干这么多司‘耻上耳其在巴尔干战争中失败,”13年5月13日签署的《伦敦条约》确认克里特归属希腊版图。乔治亲王登陆象征克里特的解放。的事?要是我把种种卑鄙行径和暴行给你讲了的话,你听了头发都得竖起来。可是所干的这…切的结:果是什么呢?自由!上帝没让我们遭到天打雷劈,反而给了我们自由!我就怎么也弄不明白了!”
  他用仿佛求援似的目光瞧着我,可以看出,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他而无法解脱。
  “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老板?”他焦急地问我。明白什么?我跟他说什么呢?要么是我们称呼的上帝不存在;要么就是我们说的屠杀和罪恶行径是,斗争和解放世界所必须的……
  我尽量试用一种比较简单的语言向左巴解释。
  “花是怎样从粪便和污泥中发芽和生长出来的呢?你说,左巴,是不是粪便和污泥就是人,花就是自由。”
  “可是种子呢?”左巴用拳头捶着桌子说,“植物要发芽必须有种子。谁把种子放在我们肮脏的肚肠里的?怎么这种子就不能从仁爱、诚实中生”长出花朵呢?它就必须要血和肮脏的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说。
  “那么有谁知道呢?”
  “谁也不知道。”
  “可那么说,”左巴感到失望,用凶狠的目光环顾四周,“我要这些船、机器、白领子做什么?”
  两三个晕了船,坐在邻近桌旁喝咖啡的旅客又活跃起来。他们觉察到一场争吵,竖起耳朵听。
  这使左巴感到厌恶。他放低嗓门儿说:
  “我们说别的吧。我一想到这事儿,我就恨不得把手里的东西,一把椅子或一盏灯砸碎,要不把脑袋往墙上撞碎。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处呢?见鬼去!砸了东西赔钱,要不就上药房去包扎脑袋。
  “欢迎你们。”他懒洋洋地说。
  有一个孩子走到我跟前。他那双橄榄形小黑眼睛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开玩笑说:
  “他不是克里特人。他懒得要命。”
  “克里特人他们不懒吗?”
  “他们懒……他们懒……”克里特孩子答道,“可是懒得不一样……”
  “村子离这里远吗?”
  “唔!不远,一颗枪弹的射程!瞧,园子后面的山沟里,是个挺漂亮的村子,老板。这儿是块宝地,什么都有,角豆、青豆、鹰嘴豆、油、酒。那边沙地里还生长着在克里特成熟最早的黄瓜和甜瓜。老板,这是非洲刮来的风把他们吹起来的。你要是睡在菜园里,夜里就会听见瓜长大成熟的窸窣声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这才是自由(5)
左巴走在前面,他的头还有点晕晕乎乎。
  “别泄气,左巴,”我对他喊道,“我们挺过采了,没事儿。”我们快步走着。地里掺杂着沙和贝壳,不时出现一棵怪柳、一棵野生无花果、一簇灯心草和苦毛蕊花。天阴沉下来,云越来越低,起风了。
  我们走近一棵螺旋形的双干合抱的硕大无花果树。树因年代久远内部开始凹陷。有一个孩子停下脚步,用下巴朝着树做了个动作。
  “这是小姐树!”他说。
  我感到吃惊。在克里特的土地上,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有它一段悲惨的历史。
  “小姐树?这是为什么?”
  “还在我爷爷时候,一位绅士的女儿爱上了一个年轻的羊倌。可是她父亲不愿意。女儿哭喊、哀求,但老头子就是不答应。于是,一天晚上,两个青年男女不见了。大家去找,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还是找不着。但他们开始发出臭味,大家跟着臭味去找,在这棵无花果树下发现他们俩紧抱着的尸体已腐烂了。你明白了?因为闻见臭味才找到他们的。”
  孩子大笑。我们听到村子里的嘈杂声。狗吠,妇女们叫嚷,公鸡啼鸣,宣告着气候的变换。空气中飘荡着从制造拉吉酒的蒸锅里散发出的葡萄渣的味道。
  “村子到了!”两个孩子跑着喊道。
  我们绕过沙丘就看见村落,它仿佛趴在峡谷的斜坡上。白灰粉刷的带平台的低矮房屋参差不齐,挤在一起的窗户形成许多斑点,像是卡在石头中间的白色颅骨。 “注意,左巴,”我小声叮嘱他,“现在我们进村了,行动表现得像个样子,不能让人家觉得有什么不合适,要让人家觉得我们是认真办事业的人。我是老板,你是领班。你知道,克里特人不开玩笑。只要他们一看见你,就会立刻发现你身上有什么毛病,给你起个外号。你再也甭想摆脱掉。你就像一只被人在尾巴上拴了个平底锅的狗似的跑吧。”
  左巴用手捂住上唇的胡子,陷入了沉思。
  “听我说,老板,”他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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