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跑吧。”
左巴用手捂住上唇的胡子,陷入了沉思。
“听我说,老板,”他终于开口说道,“要是村里有个寡妇,你就不必担心,要是没有……”
这时在村口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伸着手跑过来。她那一张晒黑的脏脸,上唇还长着浓密的黑汗毛。
“嗨,朋友!”她用亲近的语气朝左巴喊道,“哎,朋友,你有良心马?”
左巴停住脚步。
“有啊。”他严肃地回答。
“那就给我五个德拉克马①吧!”
德拉克马是希腊货币单位。
左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皮夹子。
“给你。”他说,同时露出微笑以缓和他的苦涩表情,又转过头来对我说:
“看来这里东西刁不贵,一个良心才五个德拉克马。”
村里的狗朝我们跑来,妇女们倚在晒台上看,孩子们跟在我们后边叫嚷。他们有的大喊大叫,有的模仿汽车喇叭声音,还有的跑到我们前面,睁大眼睛,好奇地看我们。
我们来到村子的广场上。两棵巨大的白杨树,树周围是一些作凳子用的经过粗糙加工的树墩;对面是挂着一块退色匾额的咖啡馆。匾额上写着“贞洁咖啡馆一肉铺”。
“你笑什么,老板?”左巴问。
可是还未等我回答,就从咖啡馆兼肉铺的门里走出五六个穿深蓝色长裤、系着红腰带的彪形大汉。
“欢迎你们,朋友们!”他们喊道,“请进去喝杯拉吉酒。还热着哩,刚出蒸锅。”
左巴直咂嘴,,
“怎样,老板?”
他回过头来朝我眨,了眨眼睛。
这才是自由(6)
“喝一杯吧?”
我们喝了一杯,把肚子都烧烫了。咖啡馆兼肉铺老板是个身体结实、动作轻快、保养得很好的老头。他给我们搬来两把椅子。
我打听哪里可以住宿。
“去霍顿斯太太那里!”一人高叫。
“一个法国女人?”我惊奇地问。
“她从世界的另一头来的。她混了——辈子,哪.儿都去过,老了就落到这里,开了一爿小客栈。”
“她还卖糖块,儿呢!”一个孩子说。,
“她涂脂抹粉哪,”另一个孩子叫着说,“她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带……她还养着一只鹦鹉。”
“寡妇?”左巴问,“是个寡妇吗?”
淮也没回答他。
“是寡妇?”左巴又问,嘴里流出口水。
老板捋了捋他那浓密的灰胡须。
“朋友,你能数数这里有多少根胡子?有多少?那她就当了多少丈夫的寡妇。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左巴舔舔嘴唇答道。
“她也能把你弄成鳏夫。”
“当心,朋友厂一个老头说,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
老板又托着盘子出来,给我们送上大麦面包、羊奶酪和梨。
“走吧,躲开他们。”他喊道,“他们不能去那位太太那里!他们在我这里过夜。”
“我要把他们接去住,康杜马诺利奥!”一个老头说,“我家没有孩子,房子大,有的是地方。”
“对不起,阿纳诺斯蒂老爹,”老板凑到老头耳边大声说,“是我最先说的。”
“你招待那一位,”老阿纳诺斯蒂说,“我招待这位老的。”
“哪位老的?”左巴生气地说。
“我们俩不分开,”我示意左巴不要发火。“我们不分开。我们上霍顿斯太太那里……”
“欢迎!欢迎!”
一头发像亚麻似的退了色的矮胖女人,罗圈腿,走路一摇一摆,张开双臂出现在白杨树下。上面长出几根猪毛似的一颗美人痣,点缀着她的下巴。脖子上系着一条红丝绒带,枯萎的面颊上涂抹了一层淡紫色的粉。一小络俏皮的头发在她额上跳跃,活像在“雏鹰”①剧中老了的萨拉·贝尔哈特⑧。
“认识您非常高兴,霍顿斯太太!”我回答她说,并且在一时兴头上竟想向她行个吻手礼。
转瞬间生活就像一个神话故事,莎士比亚的一出喜剧,比如说“暴风雨”。我们经过一场想象中的船舶失事,浑身湿透,刚刚登上了岸。我们正在勘察这令人惊奇的海岸,彬彬有礼地向当地居民致敬。这位霍顿斯太太给我的印象仿佛是岛上的王后,一头光辉闪耀的金黄色海狮,历尽劫难,败落在这个沙滩上。在她的后边,有多少像凯列班③那样的肮脏、粗鲁而欢快的面孔,以骄傲又鄙夷的目光注视着她。
左巴这个假扮的王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像遇见一个老相识。一艘远洋作战归来的战舰,经历过胜利和失败,舷门被击毁,桅杆折断,船帆破碎——现在满身裂痕,靠她用脂粉修补,隐居在这海岸上等待。无疑,她等待的是左巴——这位脸上有一道道伤疤的船长。我很高兴地看到这两个喜剧演员终于在用粗略的几笔绘成的克里特背景下相遇o
“两张床,霍顿斯太太!”我对着这个爱情剧的老演员鞠了个躬说,“两张床,没有臭虫的……
“没有臭虫,没有臭虫的!”她一边喊,一边向我使了个挑逗的眼字申。
“有!有!”我们两个像凯列班似的嬉笑高喊。
“没有!没有!”她边反驳边用肥胖的小脚跺石头地。她穿着天蓝色厚长统袜,一双上面系着一个小丝绒结的旧薄底浅口皮鞋。
“去你的,大演员④见鬼去!”凯列班又放声大笑。
① “雏鹰”,法国作家埃。罗斯唐于1900年创作的六幕剧。
② 萨拉·贝尔哈特(SarahBernhardt)(1844—1923),法国著名女演员。
③ 凯列班(Caliban)是“暴风雨”剧中人物,一个野性而丑陋的奴隶。
④ 原文prin诅donna,意大利歌剧中主要女演员。
这时,霍顿斯太太摆出庄重的样子,走在前面给我们引路。她身上三散发着香粉和廉价香皂味。
左巴跟在她后边,用贪婪的目光盯着她。
“喂,瞧一下这个,老板。”他对我小声说,“她屁股的劲儿,这婊子!就像母羊的肥尾巴。”
两三大滴雨点掉下来。天色昏暗,蓝色闪电抽打在山上。穿着白羊皮披肩的少女急忙把自家的山羊和绵羊从牧场赶回羊圈。
妇女们蹲在炉灶前,生起火做晚饭。
左巴急躁地咬自己的胡子,眼睛盯着那女人摇摇摆摆的臀部。
“唉!”他突然叹口气说,“他妈的生活!女人从来都是要捉弄人的。”
女人与阿芙罗蒂(1)
霍顿斯太太的小客栈是用海滨浴场上的一些旧更衣室连接起来的一排房子。第一间是商店,出售糖果、香烟、花生米、灯芯、识字课本、蜡烛和安息香。其余一连四间是卧房。后面院子里有厨房、洗盥间、鸡舍和兔棚。房子周围的细沙地里,生长着茂密的竹林和野生无花果树。整块地方散发着海水、粪便的气味。不过,每当霍顿斯太太不时走过,空气就改变了气味——就像有人在你的鼻子底下泼了一盆从理发店倒出采的水似的。
床铺好了,我们躺下便——觉睡到天明。我记不得做了什么梦,但起采时我感:觉轻松,就像刚洗过海水浴时那么舒畅。
这是个星期天。星期…,工人们将从附近的村落到矿里来开始工作。因此,我这天有时间出去转一转,了解一下命运之神把我抛到…,—个什么样的海滨。上。我走出去的时候,天刚刚发白。我经过一些菜园,沿着海边,匆匆地看了看大海和陆地,接触了一下这里的空气,摘了一些野生植物,结果弄得满手心都是香草、鼠尾草和薄荷的味。
我登高远眺。严峻的花岗岩和坚硬的石灰石铺成通道。角豆树颜色深沉,橄榄树银光闪烁;还有无花果树和葡萄树。在隐蔽的山谷中,有柑橘、柠檬和欧楂树园。菜园靠近海滨。南边,起自非洲彼岸的大海,波涛汹涌,涛声冲天,迅猛扑来,侵蚀克里特岛。附近的——个沙质小岛,在晨曦照耀下,映射出清新的淡红颜色。
我感到克里特的风光仿佛是一篇优美的散文,洗炼、朴实,没有多余的富丽辞藻,雄浑而含蓄。它用最简洁的笔墨反映深邃的内涵。它严肃,没有丝毫的虚假做作。它用刚强、有力、朴素的语言,道出所要说的一切。但在严峻的字里行间,又时而显露出敏感和柔情。在隐蔽的山谷中,柠檬与柑橘飘香;远处,是由辽阔的大海激发出的无穷尽的诗篇。
“克里特啊,克里特……我的心在激烈跳动。”我小声说。
我从小山。丘下来朝岸边走去。一群吱吱喳喳的年轻姑娘出现在眼前。她们披着雪白的围巾,穿着黄色高帮长统靴,撩起裙子,到那海边上白得耀眼的修道院去望弥撒。
我停下脚步。她们一看见我,笑声便立刻消失。她们见到生人有如惊弓之鸟,把面容收敛,从头到脚都做好防御的准备,手指紧紧抓住紧扣的上衣,惶惶不安。多少世纪以来,在克里特的所有面对非洲的海岸上,海盗出没无常,抢劫羊群、妇女、儿童。他们用红腰带把抢来的人和物捆绑起来,抛人货舱,开船运走,卖到阿尔及尔、亚历山大或贝鲁特。千百年来,就在这些岸边的海域上,曾经聚集过多少女人的乌黑长发,发出过多少’生离死别的哀号。我看着这些惊骇的姑娘走来,一个紧挨一个,仿佛要筑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这种在早年出于本能反应的自二卫动作,在时移俗易的今天,本来已没有理由继续留存下来。
然而,当这些姑娘在我面前走过时,我微笑着,不声不响地让开路。她们仿佛立刻意识到她们害怕发生的危险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蓦地在我们这个安全时代醒了过来;她们喜形于色,紧密靠拢的队形疏散开,一齐用清朗欢,陕的声音向我道早安。就在这时,从远处修道院传来欢乐和嬉戏的钟声,更使周围充满她们兴高采烈的气氛。
太阳已升起,碧空万里。我在岩石间像只海鸥似的蹲在一十恫口,凝视大海。我自感浑身充满力量、精神抖擞和自信倍增。而我的心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