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爷爷好言劝慰下,郭德而答应再教一个月看看。那段时间,我天天都去爷爷那里,让他考查我新学的东西。很快,爷爷也对我失去了耐性,说他恨不得一枪把我毙了。
有一天,爷爷果真拔出手枪,冲出房间对着天空开了几枪,吓得我直哆嗦。
“只有你一枪毙了我,才解我的气,”他折回身来气呼呼地对我说,“就算损失一个师的兵力,我也不会气得这样。有你这样的笨蛋,就等于让我全军覆灭。一个白痴是一个家族衰败的肿瘤。”
从那以后,我有些恨爷爷,打算让他知道我的厉害。过了五天,我捉了一只半尺长的壁虎,悄悄跑进他的房间,放在装着信件的红木盒子里。盖上盒子的瞬间,我突然心生一计,把那些让爷爷视为珍藏的信件洗劫一空,偷偷塞在我的枕头里。
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把信件拿出来,挤出跟爷爷一样低沉的嗓音,装模作样地乱读一气。在那些写满秘密的珍藏面前,我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个不懂咒语的白痴。
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地把一封信揣在身上,结果让郭德而嗅到一股从信件上散发出来的特殊味道。
“这个气味我很熟悉,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他皱了皱鼻子,然后从我衣兜里搜出了那封信。他飞快地看了一遍,把信件放在鼻子下使劲吸了一口气。
“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这封信我看过,是你父亲写的挑战书,说他就要回来了把你爷爷臭扁一顿。我还没有见过他,也一定是个有趣的人物,”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怎么会在你手里?你爷爷给你的吗?”
经不起再三盘问,我一五一十交代了引以自豪的恶作剧。然后,我乖乖地把几札用红黄蓝三色丝带系着的信件拿出来给他看。每札信件他都放在鼻子下闻一闻,恰似一条狂躁不安的狗在摆弄一堆骨头。那些有着特殊香味的信件是我爷爷写给唐娜母女的情书。
“我闻到了一股从腋下发出来的特殊香味。你爷爷就象一只谈情说爱的鹿子,字里行间有一股麝香的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陶醉的笑容。
我恍惚看见,爷爷把刚刚写好的情书放在腋窝捂上一个时辰,让自己的体味浸透每个字,然后才派心腹送到唐娜母女的手上。他似乎在效仿动物之间传递爱意的原始方式,来赢得一段弥足珍贵的爱情。
“来,看看他是怎么把两个可怜的女人哄到手的,”他解开黄色丝带系住的那札信件,“这一札是写给那个喜欢开妓院的女人的。”
一连几天,我在郭德而娓娓动听的朗读声中度过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满口粗话的爷爷还可以把话说得这样美,这样动人心弦。他除了有本事用充满阳刚的嗓门指挥千军万马外,也能用温柔甜腻的倾诉征服女人的心。
开始,我听到的全是爷爷写给唐娜母亲的甜言蜜语。他亲热地称她为天使,愿意一辈子给她搓烂脚丫,愿意把残留在身上的每块弹片都化作五颜六色的糖果,甜蜜她的一生。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唐娜的母亲有点难看,是一只还没有进化完全的猴子。她总是把自己打扮成十三四岁的少女,说起话来娇滴滴的,扮演一个甘愿让岁月戏弄的小丑。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似乎对她装腔作势的腔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就象一只柔弱的昆虫畏惧粘腻腻的蜘蛛网那样。
过了两天,郭德而解开了那札用蓝色丝带系住的信件。出乎意料的是,这些追求唐娜的令人陶醉的话语,与捕捉她母亲的甜言蜜语几乎一字不差,以至于连郭德而都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毛病。
“除了落款时间相差十几年,内容都惊人的相似。简直就是两把配制得丝毫不差的钥匙,”郭德而说,“你爷爷是我见过的最狡猾最精明的锁匠,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搞到万能钥匙的胚子的。”
“万能钥匙?”我莫名其妙地问道,没有明白他说的是双关语。
“这些信就是万能钥匙,傻瓜。你要是把这些信背得滚瓜烂熟,长大了一定能讨天下所有漂亮女孩的欢心。”
我知道爷爷凭什么打动唐娜的心了。从那天起,我暗暗发誓要好好识字读书,以后也要写出这样的情书了,娶一个跟唐娜一样漂亮迷人的妻子。
第二天,我听了郭德而的话,悄悄地把所有的信件放回了红木盒子,仿佛释放了一个营的俘虏,充满了胜利者那种骄傲、强大和仁慈的感觉。
从那以后,我感到脑子里一直紧闭的智慧之门突然打开了。那些复杂难记的字,好象久别重逢的朋友,带着一股令人熟悉的能够穿透灵魂的香气鱼贯而入。
于是,我的学业突飞猛进,只花了三个月时间就认识了几千个字。这让我爷爷非常惊奇,也让郭德而引以为傲。
“看来,还是你们有学问的人厉害,”爷爷对郭德而说道,“我用手枪抵住他的脑袋都毫无办法,你轻而易举就办到了。我要奖赏你五百个银元。”。 最好的txt下载网
(3)
“谢谢你的好意。五百个银元可以让我环游世界几圈了,”郭德而说,“可是,我现在只是想回家。我们说好了的。免费告诉你一个秘密:敲开智慧之门只能用爱。”
“去吧,去吧,看来就是用枪抵住你脑袋也不管用了,”爷爷朝他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生气。郭德而吹着口哨回到住处,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离开小镇。
那天晚上,郭德而和沙扬尼纳疯狂了一夜。他们愉悦地叫喊着,连床铺摇摇欲坠的声音也一清二楚,好象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和警察发生激烈冲突。
天亮了,郭德而和沙扬尼纳来向我爷爷道别。他们都黑着眼圈,那是*****留下的脚印。“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昨晚沙扬尼纳在咦哩哇啦乱叫,我还以为你硬要把她塞进箱子里带走呢,”我爷爷笑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我们故意用这种浪漫的方式跟大家道别,”郭德而说道,“小镇缺少的似乎就是象我们一样单纯的叫声。”
“说得不对。有时侯,我和唐娜也爱这样疯玩,只是声音没有你们大,”爷爷说,“我想,今天晚上你们还得再来一次叫喊。也就是说,你们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了。”
“什么意思?”
“我怀疑有人偷看了我的书信,”爷爷一字一句地说,仿佛在颁布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我要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让你们走。我不是怀疑你们。所有的人我都要调查。在没有抓住那个家伙以前,任何人不得走出宅院一步。”
“也许这又是你不让我离开的借口,”郭德而无可奈何地哭笑一声。
“随你怎么想,”爷爷说道,“我的借口也是命令,你们必须服从。”
郭德而战战兢兢地又呆了七八天。我每天还是准时到他那里听课。他总是拿出一篇晦涩拗口的文章让我读上几十遍。在我象一颗不停转动的秒针那样高声朗读的时候,他就一言不发地呆坐着,眼睛空洞洞地望着窗外,对我的疑惑经常答非所问。他找过我爷爷几次,询问调查的情况。爷爷总是说:“正在调查之中。等结果出来了,马上放你们走。”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还没有来调查我们呢?可不可以先给我们做个笔录,如果不管我们的事,就让我们离开这里。”
“我知道什么时候该给你们做笔录,”我爷爷说,“调查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也许做的笔录就跟你写的书一样厚实。对了,你写一本书通常要多长时间?”
“一年,也许两年,说不准,”郭德而说。
“不要那么久。你再呆上半年就行了。”
“没关系,我一生都在等待,”他说,“也许半年里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
第二天,郭德而开始用放浪不羁的言行举止来窃取原本属于他的自由。
夜里,他装出梦游的样子,掏出散发葵花味道的玩意儿,走到庭院中间畅快地撒了一地的尿。整个宅院里臭气熏天,象一个没有冲洗干净的尿壶。对我爷爷的劝慰和警告,他漠然置之,说自己到了这个季节都会变成梦游者。
“我并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他抱歉地眨了眨眼睛,“这样吧,每天晚上你把我捆起来,我就不会东游西荡了。”
“要是撒在床上,弄坏了红木雕大花床怎么办?再说,人们一定会指指点点,说我谋害你。算了,你想在哪里撒就在哪里撒吧,”爷爷叹了一口气,“我枪林弹雨几十年,就是想让大家自由自在的,有屁就放,有尿就拉。好了,你可以在我眼皮底下随地小便了,这也是你们梦寐以求的事。记住,要是随地大便,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爷爷出人意料的宽容就象一只无所不包的痰盂,承接着郭德而惊世骸俗的陋习。
渐渐地,整个小镇把爷爷誉为有史以来最开明最温和的一镇之长,甚至他以前铸成的血腥事件也被淡化成情有可原的恶作剧。
过了一段日子,郭德而羞愧地收敛了自己随地小便的坏习惯。
“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尿可以治愈他伤痕累累的名声,”郭德而无可奈何地对沙扬尼纳说道,“看来,我们得另外想办法,让他知道我们留在小镇就会不断给他找麻烦。”
“不要激怒他,”沙扬尼纳说,“他手里有枪。子弹不是标点符号,写错了还可以重新来过。”
“最好他现在就跑过来给我一枪,然后把我的尸体扔出城门,”郭德而大声说道,“我宁愿变成一具尸体离开小镇,也不想被他软禁在这里。我真的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离开的只是我的尸体。”
“有道理。其实我们住在这里就是两具尸体,”沙扬尼纳说,“我感到小镇是一副刚刚做好的棺材。亲爱的,你想怎么办都行,我听你的。”
于是,他故意在白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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