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以为,赵仆射所言有理,此事当从长计议。”房玄龄声音沉稳,并不见有什么波动。
对房玄龄的回答,李志相当不满。对方并没给自己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大军压境,又怎么从长计议?可对房玄龄,他并不敢任意斥责,只得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见房玄龄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便更不敢发言。一时间,太极殿里像死水般沉默。
“殿下!”一人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出班道:“吴王叛军实乃强弩之末,并不足虑。”
李志闻言,冷森森的目光立刻扫了过去。然而看到此人,他不由一愣,强自把心头的不快压了下去。
说话人正是新败于幽州的老将军薛万彻。对于此人,李志虽腹诽颇多,却不也不愿当面得罪。当今关中,就属这员老将在军中威望最高。尽管这次攻幽州损兵折将,令李志极为不满,却也不得不在表面上温言安抚,并未降罪。
于是太子李志强笑一声,道:“老将军有何良策,但请讲出来。”
“殿下。襄阳虽失,却事出有因。一来是毫无防备,二来兵力也稍显不足。而今吴王精兵尽出,后方必定空虚。我等只需绕过吴军主力,直下江南,取围魏救赵之策,吴王定会回军自救,则兵祸可解。”
薛万彻的一番话十分中肯,切中了关键,听得李志频频点头。不过听到薛万彻有调兵的意思,不由问道:“薛将军的意思,要从关中出兵了?”
“不错!”
“这……”李志犹豫了一下,道:“若发兵符,调山南,岭南,淮南之兵攻之,可否?”
“殿下!”薛万彻皱了皱眉,道:“山南之兵正屯于襄阳城外以御叛军,无可调!淮南于扬州一带,已属吴王所控,可动之兵不多。至于从岭南和江南南部出兵,倒是个极好的主意。只是地处偏远,难以掌握。”
所谓难以掌握,那是说的客气。实际岭南一带地形复杂,各族混居,早有不服王化的迹象,皆因大唐强势,才隐而不发。如今此等情形,谁知那边存了什么主意?万一对朝廷的命令置之不理,岂不耽误了战事?
见太子沉吟不语,薛万彻又道:“若不动关中之兵,也有一法。将吴王反叛一事昭告天下,令各路人马起兵勤王……”
他还没说完,已然有好几个人异口同声道:“万万不可!”
其中便有太子。本来么,单一个李陵根本不会让他如此头痛。就算对方有十万大军,可关中卫戍的部队便有十五万之多,怎也不会怕了他。他真正担心的,是老二和老三,万一他们趁此机会混水摸鱼,则关中危矣!
薛万彻的策略本身没错,但他毕竟只是一介军人,还没有想到那么长远。
不过,李志的话才脱口而出,便觉有些失态,忙掩饰地咳了一声,道:“薛将军果然是久经沙场,想得毕竟周全。不过李陵之事,事关国体,还须照房相所言,从长计议的好。”
“房相,”李志朝房玄龄道:“由十六卫发兵符,着令淮南北路,及岭南道出兵,可否?”
房玄龄道:“老臣遵旨。”再没旁的话了。
“关中守军不可松懈,于各处关隘严加防范!”李志看了看薛万彻,道:“薛将军,关中防务,就交给你。”
“末将遵令!”薛万彻虽然年老,却声若洪钟,气概犹胜少年,大声道:“我若再负圣恩,便无颜回这长安了!”
太子点点头,面上却疏无喜色。再负圣恩么?到了那时,就算想回长安,怕也无家可归了。一种嘲讽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也不知是在笑谁。
“散朝!”太子袍袖一摆,转身先行离去。翻飞的袖口碰倒了侧案上的几支宣笔,零乱的散落在地下。而太子似乎没有丝毫察觉,大踏步的消失在太极殿后。
一时间,满朝的官员们谁都没有动,只是盯着一地的狼藉怔怔想着心事。
和长安城内的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相比,襄阳当真算得上一派祥和,歌舞升平了。
攻下襄阳十余天,吴王人马一直在原地修整。全军上下都已经歇够了,个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丝毫不见大战之后的疲惫。相比之下,屯于襄阳外的山南军,反因随时提防吴军的进攻,整日提心吊胆,士气愈加涣散。
统兵御敌的正是襄州都督李同愈。此时的他当真欲哭无泪,甚至不知何去何从了。吴王叛乱?到今天他还不敢相信。可就是这支吴军,出其不意将自己打的节节败退。
他已经无法再退了,身在其位便有守土之责,若让吴王如入无人之境般的一路打下去,自己难逃失职的罪名。可他又毫无办法,手中的军力加起来不过几千人,凭什么和人家十万大军抗衡?
大唐的军力,就像一个鸡蛋。外面是壳,里面是黄,中间的部分稀薄疏淡,根本无可御敌。照理也是,大唐疆域如此之广,若处处养兵分守,须几何才够?当日太子攻幽州,动用的都是关中军队,至于幽州和关中之间的广大地域,近乎是不设防的。
如今的襄州,也就是这样一个空壳。李同愈手中兵不过万,且训练无素,给他天胆也不敢反攻,只好在原地驻守。其实他也知道,守是守不住的,只能祈求吴王暂时没有兴趣,不想继续进攻。
实际上,李陵确实没有兴趣。
此刻的吴王陵,正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吴地美女的歌舞,襄阳城的议事厅里,正是莺歌燕舞,丝竹悠扬,恍若到了江南画舫之上。
议事厅正中的座椅早就撤掉了,换成了一张宽大的长榻。吴王李陵正懒洋洋的斜卧其上,慢条斯理的品着鲜果,一脸的惬意舒适。而在大厅的两侧,一连串摆了十来张稍小的木榻,每张榻上坐了一人,却都一脸端肃,和这环境相衬起来,显得格外滑稽。
“你们可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呀……”李陵颇感无趣的摇摇头,道:“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费这功夫?”他双掌一击,舞女乐手们纷纷退了出去,若大的厅堂立时冷清了下来,只有空气中尚飘着脂粉的余香。
李陵坐直了身子,目光在那些正襟危坐于床头的大臣身上转了几转,终于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过了片刻,他才好容易止住笑,以手抚额道:“当真有趣。也算是本王的错,怎知你们这般放不开呢?”
“吴王。”崔明理终于忍不住问道:“攻下襄阳已然十余日,是进是退,还请殿下速速定夺才是!”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点头。他们也抱着一样的想法,根本不知吴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和李沐风开明的军政制度不同,李陵完全奉行着神秘主义作风。他的决定和想法,从来不和别人商议,一旦决定,再也没人劝得动他。因此吴中上下的官吏,对进谏这事颇为灰心,通常只是跟着吴王做事,再等着吴王解迷。不过几年下来,李陵言之必中,行之必果,江南一带颇见起色,众人对这位少年亲王愈加佩服,渐渐到了迷信的程度。
现在,众人就在眼巴巴的等着吴王来解迷了。
“暂时不进,更不可退。”李陵说的很简洁,却让众人更加迷惑。
李陵很满意众人面上迷茫的表情,笑道:“其中自有道理。我且问来,若咱们按兵不动,当会如何?”
“这……”崔明理虽不是军人,却也知道常识,皱眉道:“这岂不要失去先机?等关中援兵一至,那又如何是好?”
“关中援军?”李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哪有什么关中援军?大哥要敢出兵,我便服了他!”
“他若出兵,长安转眼不保,二哥三哥可都看着他呢。”李陵道:“我猜,他不但不敢出兵,山南一带的府兵,也定会被他抽回守关去。到那个时候,整个山南道便尽入我手了!”
厅上众人均沉默不语。吴王的分析确实有理,只是未免太过简单了。照他的说法,这是有胜无败之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吴王。”一名武将犹豫着说道:“此计虽妙,却未免……未免一厢情愿了。若朝廷调岭南之兵攻我吴中,又当如何应对?”
“此乃小事,本王早有计较。”李陵无所谓的答道:“这十余日里,我早把粮草财物昼夜不停地运了来,即便他们占了吴中,也奈何不了我的大计。”
此言一出,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吴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放弃江南不成?
“殿下,万万不可!”崔明理猛然站起身来,急切道:“吴中乃根本之地,富甲天下,为襄阳而弃吴中,得不偿失呀!”
崔明理的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大家见有人带头,便也顾不上太多,纷纷发言劝阻,一时间大厅之内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怎么,都要造反不成?”李陵冷哼一声,冷森森的目光扫视一周,把所有声音压了下去。见众人不再说话,李陵才慢悠悠的发问:“江南之地,是谁之根本?”
这问题显而易见,反倒让大家不敢轻易回答了。
“江南是大唐之江南,非我李陵之江南。既然自己兄弟要取,便由他去,也省得那样的烟花之地遭受刀兵。”
群臣又是一呆,没想到吴王竟说出这样一番悲天悯人的言语来。尽管未免有些迂腐,其用心却是极善。
谁知李陵突然嘻嘻一笑,道:“不过他取一处,我就取一处。一地换一地,越换越近,说不定哪天就换到了长安去了。哈哈,都是自己兄弟,还分什么彼此?”
“好了,就是这个章程。”李陵收了笑,面色一整道:“江南偏安,却离关中远了些。此处地处要冲,正可时时威胁长安。只要能牵制住关中主力,长安不攻自破!”
“吴王……”崔明理尚作着最后的努力,他艰难的措辞道:“臣不明白,此事于吴王、于吴王有何好处?”
“好处么?”李陵一怔,旋即笑着摇摇头道:“你不明白的,你们都不明白的。”
他不再看众人,径直走出了大厅。
正是午时,瀛州河间城外,突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