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了三架人力板车为我搬家,路程大概是三公里。两架长板车装满我的宝贝家当,走向大街时显得浩浩荡荡的;黄东和谭耀光应邀前来帮忙,我们的任务是分类、整理和打包。板车行进在路上,我们三个跟在后面,有点像三个监工。
搬完家的当天晚上,我买回酒菜自己动手,跟黄东和谭耀光,以及后面打电话相约的王忠义、李官存,五个人整掉了十二瓶桂林三花,醉得个个都东倒西歪的,也算给我的新居进了 “火”。十二瓶38度的“猛火”。
第六章 心若止水
第二天,我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了翻身,床板就夸张地惊叫起来,响声在狭小的斗室里格外刺耳。由于门窗紧闭,连拇指大的墙眼也被我用牛皮纸封死了,这响声就有点徘徊不走的意味,甚至还有点余音绕梁的意味了。
我的头脑还没完全清醒,但思想早已复苏过来:由南宁而河池,从二楼到七楼,昨天白天的嬉笑怒骂以及晚间的猜拳行令,这时渐次从我的脑海中浮现而出。仿佛昨天到今天,昨天的热闹到今天的寂静,都是两个世界里的事情,用个成语来表达就是:恍若隔世。
我原先的睡姿是大写的“人”字,是背朝上的那种——但我白天睡觉的时候,惯用的姿势往往是“大”字形,也是背朝上的——估计我昨晚喝了酒,又熬得太夜了,习惯由于生物钟的暂时颠倒而改变了吧。总之,我现在是双腿大开,两只手反剪在背后,有点像犯人被制服的狼狈样,像极了“人”字形——翻过身来之后,我心想睡觉的时间到了,我该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了。
电子钟发出的声音格外清晰,更反衬出这间屋子的安静。用句话来概括就是:小屋是安静的,小屋的主人是沉默的。对我来说,窗外的盛世繁华,那些流光溢彩,那些红男绿女,那些争奇斗艳,统统与我无关。现在我只想睡觉,好像我从来没睡过安稳觉,这次要全部补回来似的。
然而这时,我的头脑像被钢针猛地刺了刺,接着就开始疼痛起来。片刻之后,整颗头就持续不断地痛起来,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在闹腾。我试着动了动四肢,感觉手脚也像针扎般,痛得难忍;几分钟过后,就是整个身体大面积的痛了。我顿时睡意全无。我翻身坐起,连盖在身上的蚕丝被——从南宁搬家搬回来的——滑落到地板上也全然不顾,两步跨到办公台前——那上方挂着面镜子。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胡子拉茬,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我就那么定定地盯着镜子看,弓着腰站了好久;然后扬手拍拍额头,唉声叹气重又坐回床沿。
这间屋子实在是太小了,只勉强放得下床、写字桌、衣柜、床头柜和椅子。写字桌在床的前面,紧挨着墙壁,它和床之间是把竹椅;写字桌旁边是衣柜,里面挂着几件换洗衣服;哦,还有个梳妆台,它被安置在床头靠窗的右侧;床的左侧,就是我那个四方形的床头柜了,上面经常放着闹钟、烟灰缸和手机。其他家具呢?都在大厅里摆着呢!卧室能装的都装满了,其他的只好塞在客厅,横着放不下就来竖的。
我顶着从头到脚的莫名疼痛坐在床沿,像位陌生来客般四下里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昨天刚刚搬进来的袖珍小屋。我那神情,就像不相信已经搬过了家,还以为我是在某个旅店里,有点恍惚,有点陌生,有点繁华过尽满是枯树黄沙的苍凉感。还有种空虚和落寞。
没错,昨晚肯定又喝过头了,不然现在为何全身酸痛且有气无力的呢?肯定是喝得太高了,现在发酒痧了。我伸出脚在床下左右摸索,想找拖鞋穿上;但在双脚所能触及到的范围内都没找着鞋,我索性赤脚跳下床来,摇摇晃晃地朝光线较亮的地方走过去,那就是窗口了。
我拉开窗帘,强烈的光柱顿时扑面而来,刺痛了我还没完全清醒的双眼,我不得不向后倒退几步重新坐回床沿。等眼睛稍微适应光线了,我才站起来打开窗。窗门*,是夏天里最常见的景象:对面山上绿树成荫,山石格外醒目干净;那条通往山顶的石级路上,游人络绎不绝,五彩缤纷的遮阳伞来回游走,远看就像朵朵牵牛花在和风吹拂下的舞蹈;不远处,是某支驻地部队的营地,营地大门上方旗帜飘扬,夏天里那些猎猎舞动的旗帜更加鲜艳夺目;操场上,10个、15个或者20个官兵正在练习搏斗,呐喊和厮杀声不绝于耳;再近点,就是楼下马路了。我将头伸出去往下看,马路以及马路上的风景就尽收眼底了:有人将洗好的衣衫晾上竹竿;有人围坐在四方桌边打牌,旁边还站着不少观战的闲人;有人用小推车推着婴儿散步;有人沿路吆喝,敲着手中的玩意收破烂……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因为我的头痛得快要爆炸了。我关了窗,拉上窗帘,坐到了那张竹椅上。这时我的小屋,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单调、寂静、乏味。连楼下那高分贝的吆喝声都听不见。我心想,这才是现实中我的生活,我的小家,我的全部。窗外那些事物,那些人们,那些高尚的渺小的快乐的痛苦的有爱的有恨的富贵的贫贱的善良的残暴的相聚的分离的相聚又分离,或者分离又相聚的男人女人,那些形形色色的生灵,跟我程华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些全是别人的生活方式,或者说生存状态,跟我程华什么关系都没有。眼下我没有快乐可言,甚至也称不上十分痛苦,我已经麻木了。换句话说,自从魏敏从我的视线里消失,走向我所不能确定的陌生世界,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我的心也不再是原来那颗心了。
第六章 求医问药
我很想抽支烟,就用右手去摸口袋。在交了病历坐在诊室门口的长椅上排队的时间里,我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就想抽支烟来打发这难捱的光阴。
但是右袋里空空如也,我有些失望。因为左手拿着矿泉水,我依然用右手滑过腹部去摸左边的口袋。没想到左袋像和右袋跟商量好了似的同样空荡荡。我的喉结动了动——这么动并非我口渴了想喝水,我手里有水呢!——我的喉结动了之后,我低头朝上衣口袋望下去,没想这个袋子也是空的。我这时的烟瘾就像只调皮小狗般朝我身上蹿上来了,我那突起的喉结又动了两下。
民族医院的大厅内人来人往,许许多多的身影在我面前晃动。就算戴着近视眼镜,令人头晕目眩的剧痛也会使我的视力大减。我将矿泉水瓶从左手移到右手,把左手腾出来在脑门上拍了拍,再习惯性地叹了声气。我决定出去走走。
夏天里的小城格外迷人,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马路边行人络绎不绝,个个都那么匆忙;路树枝繁叶茂,树丛之间点缀着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花朵,沿着街道长长地铺展下去,看不到尽头;各家店面传出的歌声,流水般荡漾开来,淹没了店员和顾客之间的讨价还价……我踽踽独行于夏天的长街,直到看见个烟摊为止。
我买了香烟和打火机,边吞云吐雾边原路返回。关于夏天里的那些美好事物都与我不相干,甚至此刻我身边连个陪我说话的伙伴都没有。我只希望刚才在长椅上候珍的那堆病号尽快检查完轮到我,我要让医生看看,看看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什么病这样折磨人!什么病使我整个人像张纸般轻飘飘的?
何时才能轮到我呢?回到医院看见长椅上依然人满为患只能坐下半边屁股后我在想。干嘛还有那么多人呢?难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特殊日子里人们就特别容易患病,因此前来就诊的人就排成了长队……带着这种歪逻辑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看见长椅上那堆人同时转头朝我望过来,我正感到极不习惯极不自然想找点事做时,却听见诊室里传来呼唤我的声音:程华,程华是谁?程华在不在?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垂的头猛然抬起,朝那堆人望过去——似乎我要在人堆里寻找真正的程华,而我自己,只不过是个附属品而已:那么多人在排队,会这么快就轮到我吗?
被我目光扫射的人堆中有个老头朝我笑了笑,声音沙哑地说:医生是叫你吧?我这10几个亲戚没有谁姓程的。我又猛拍了拍脑门,心里想:该死!这支“陪医团”也太庞大了吧?
我以惊人的速度闪进诊室,隔着台桌规矩地站在医生对面,礼貌地对医生说:程华是我,医生。我就是程华。
满头白发的医生戴着超厚的老花镜,从镜片后面射出的目光使我不寒而栗。刚才只是痛,现在好像还痒起来了,我就抬手在脸上抓了抓。
医生说:把烟灭了,医院里不许吸烟。
我这才想起自己嘴上还叼着香烟,同时感到问题比较严重:干嘛就忘了医院重地是禁止吸烟的呢?况且还在诊室里!真是……唉!刚才的礼貌全泡汤了……医生会怎么看我……唉!我又猛拍了拍脑门并问:医生,有烟灰缸吗?
他抬手指了指墙角说:那里有医用废料桶。
接下来就正式看病了。老医生盯着我瞧了好阵子,然后示意我坐下;我坐下了,坐在那只独凳上。现在看上去,我和医生的眼镜间距变得很小,且可以拉成直线了。医生说:你脸色很差咧!昨晚是不是喝酒了?
我说:是喝了,而且喝多了。我昨天搬家……咦,医生,您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刚回答完我立刻感到言语失策,连搬家这种跟看病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也倒出来,在老医生面前丢丑!于是我把头低下去了,背上像是给蚊虫叮了似的又痒起来。
医生说:还能不知道吗?满身的酒味!——把头抬起来,张口伸舌头。他的声音细细的,温柔而又可爱。
我终于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了。我确实满身酒味,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算完全清醒。从我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还被酒的余味包裹着,喷向满头白发的内科大夫。是的,他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