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西风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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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西风紧-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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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乐,还吹吹打打纳了一个小妾。这样不守孝道,哪里还能复官?这真个是祸从天降,但责任还在胡自皋自己。他自恃京官出身,又有的是钱,回到家乡守制,全然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他不主动去县衙门拜访不说,县太爷来看他,他居然当着族人的面,数落县太爷的不是。不怕对头事,就怕对头人。因此,当他回京时,县太爷便奏上了这么一个本儿。在以孝治天下的明朝,这可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平空落下这么一个祸来,胡自皋只好自认倒霉。出事的时候,内阁首辅正是高拱。高拱同时还兼着吏部尚书,其权势,已达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胡自皋本也是一个极会钻营的主儿,他人上托人,保上托保,居然认识了一个人称邵大侠的人物。这邵大侠非官非儒,非文非商,不知为什么,跟高胡子的交情却很深厚。他给了邵大侠一万两银子的厚礼,邵大侠居然把事儿给他办成了。不但照常例补,还由从六品升到了正六品。只是位子挪了,由盐运司判官变成了南京的工部主事。官虽然升了,却是一个清澈到底的闲官。胡自皋哪里吃得住这个,到任一年,进部府办事只当是点卯,一门心思都用在巴结京城有权势的官员上头。
北京来的这个名叫徐爵的人,是前天到的南京。他一来,就受到了应天府官员们的关注,因为他一不是什么官员,二也没什么功名,却居然是拿着一张兵部的勘合驰驿而来。而且来的当天,权倾一方的南京守备太监孙朝用就在稻香楼上为之摆筵接风。这么一个神秘人物,立刻引起了胡自皋的兴趣,经各方打听,才探知这个徐爵是当今秉笔太监兼东厂掌印冯保的大管家——如今也是簪缨之人,冯保出钱为他捐了一个从六品的锦衣卫签事。冯保的大名,胡自皋哪有不知的?他考中进士那年,冯保就已是秉笔太监,经历嘉靖和隆庆两朝,他上头的掌印太监已换了五个,他却巍然不动。中间虽听说他与高拱不和,却也不见他倒牌子,挪位子,可见根基之深。若能攀上这个高枝儿,或许是一条晋升之路。于是他通过一个平素有些来往的南京内府的管事牌子,和徐爵交换了名帖。今天夜里,又包下了这座倚翠楼,让当红名妓柳湘兰陪陪这位冯公公的大管家。明朝的司礼太监,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工作班子,被人称作“各家私臣”。这些私臣各有名衔,各掌其事。如掌家,实乃一家主管。管家负责办理食物,出纳银两。上房管理箱柜锁钥,司房一职则负责批发文书,誊写应奏文书一应事项。这些私臣,既可以是阉人,也可以是正常人。例如这徐爵,便是一个有着妻儿老小的人物。在冯府中,他担任掌家之职,深得冯保信任。
南京为六朝故都,素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之誉。衣冠文物,甲于江南,白下青溪,桃叶团扇,冶艳名姝,不绝于史。早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就敕令建造轻烟、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楼以容纳官妓,风流天下,盛极一时。过了一二百年,到了隆庆年间,这秦淮河畔的莺花事业,越发的蓬勃了。从武定桥到利涉桥,再延伸到钓鱼巷,迤逦以至水关临河一带,密簇簇儿地一家挨着一家,住着的莫不是艳惊江南的名妓。这些女史们的居所称作河房,亦称河楼。凤阁鸾楼都构筑得极为精巧华丽,雕栏画槛,丝幛绮窗,看上去宛如仙家境界。这一带出名的河楼,虽然有几十家,但其中最叫响的,莫过于停云、擎荷、倚翠三家。皆因这三座楼的主人,都是色艺双佳、技压群芳的当红名妓。公子王孙,豪门巨贾,到了南京,都想登门造访,一亲芳泽。因此,想得到她们的眷顾,都得提前预约。单说这倚翠楼的主人,叫柳湘兰,与她的约会,都订到一个多月以后了。亏得胡自皋本事大,硬是临时挤了进去。
天尽黑了,倚翠楼中,已点起了亮丽的宫灯。胡自皋和柳湘兰坐在楼上厅堂里,荤一句素一句地扯着闲话儿。为了掩人耳目,胡自皋卸了官袍,换了一身便服。不过,从头到脚,一招一式,还是那官场的作派。柳湘兰十七八岁年纪,眉如新月,肤如凝脂。穿着一身西洋布面料制成的洁白衫裙,还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高高的发髻,一朵嫣红的玫瑰斜插其上,站在窗前,犹如玉树临风。一颦一笑,无不妩媚动人。
胡自皋与柳湘兰,也是第一次见面,开始说话时,还是有些生分,不过,一盅茶后,两人说话就无遮无挡了。
“胡大人,你说北京来的老爷,姓什么来着?”柳湘兰娇声问道。
“嗨,刚说的,你怎么又忘了?”胡自皋故意装做生气的样子,“我再说一遍,你记清楚,姓徐,徐老爷。”
“徐老爷多大的官儿,值得胡大人这样地巴结他。”
“你怎地知道我巴结他?”
“这还用问哪,”柳湘兰两道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咯咯地笑起来,“到我这儿来的人,都是只顾着自个儿消魂,哪有像你这样儿的,巴心巴肝进了倚翠楼,却是帮北京来的那位徐老爷跑龙套。”
柳湘兰伶牙俐齿,一边说一边笑。听了这番挖苦,胡自皋倒也并不觉得怎么难为情,也陪着笑起来。
“玉儿,给胡大人续茶。”柳湘兰喊了一声侍立一旁的小丫环。
胡自皋呷了一口茶,文诌诌地说:“湘兰女史,你以为卑职,啊不,你以为在下没有怜香惜玉之心?那你就错了。从一进你的门儿,我就怅然若失。”
“那你为何要让给别人?”
“人家是远道的客人,我总该有点君子之风?”
“好一个君子之风,”柳湘兰揶揄地一笑,“你一个六品官儿,说小也不算小了,拿着小女子去巴结北京来的大老爷,这也算是君子之风?”
“你?”受了这一顿抢白,胡自皋脸色有点挂不住了,悻悻地说,“你打着灯笼访一访,本官在南京的名声,哪容你这样胡说。”
“哟,看看,本官不高兴了,”柳湘兰学着胡自皋的腔调,流莺一样掠起,走到胡自皋跟前,弯腰施了一礼,说道,“奴家说话多有冒犯,这厢赔不是了。”
看着柳湘兰不胜娇羞的神态,胡自皋又转怒为喜,自己转弯说:“就你这个柳湘兰,害得有本事的男人,到了你这儿,骨头都称不出斤两来了。”
“胡大人,奴家听不出,你这话儿,是抬举奴家呢还是贬损奴家。”
“当然是抬举,”说着,胡自皋对玉儿丫环说,“你去楼下,把我的管家喊上来。”
玉儿去了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个半老不老的人上来,手里提着一个礼盒。
胡自皋接过礼盒,双手送到柳湘兰面前,说道:“这是几样首饰,作为见面礼送给女史,望笑纳。”
柳湘兰接过礼盒,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对玉镯,一对耳环,一只佩胸,绿荧荧幽光温润都是上乘的翡翠。看到这么贵重的礼物,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柳湘兰,也不免惊讶。
“胡大人,这么贵重的礼物,奴家怎么消受得起。”
“我想着女史的楼号叫倚翠楼,所以就选了几样翡翠,小意思。这里还有一千两银票,算是送给你的脂粉钱。”
胡自皋出手如此阔绰,倒真令柳湘兰感动了。她嗫嚅着说:“胡大人,你如此耗费,叫奴家怎样报答你才好。”
胡自皋挥挥手,管事退了下去。
“只要你今晚上把徐大爷陪好,让他满心欢喜地回去,你就算报答我了。”
“这位徐老爷,究竟是什么人?”柳湘兰又问。这回,她不再是打情骂俏,而是郑重其事地打听了。
胡自皋略一沉吟,问:“你知道冯公公么?”
“冯公公,哪里的冯公公?”柳湘兰茫然地摇摇头。
“就是当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掌印冯保。”
“不知道。”柳湘兰还是摇头。
胡自皋看她一问三不知,心里头有些窝火。但一想,她一个南京的青楼女子,不知道北京官场的显要人物,也属正常。于是又提高嗓门问:“当今的皇上是哪个,你总该知道吧?”
“这个倒难不倒奴家,当今皇上是隆庆皇帝。”柳湘兰认真地回答。
“这个冯公公,是隆庆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大红人儿。”
“啊,皇上身边的人,”柳湘兰的神情立刻就肃穆了,“胡大人,你说今晚上就是他来?”
“不是他,我说的是冯公公,今晚上来的是徐老爷。”
“徐老爷和冯公公有什么关系?”
“徐老爷是冯公公的管家。”
听到胡自皋绕了半天弯子,才兜出这层关系,柳湘兰在心中说道:“说到底是龙尾巴上的一只虾子。”但在表面上,她却恭维说,“我说胡大人怎地这等虔诚,原来是个踩得皇城晃晃动的人物。”
“明白了就好,”胡自皋长出一口气,说,“这会儿,徐老爷也该到了。”
柳湘兰又恢复了轻松活泼的神态,她说:“请胡大人放心,今儿晚上,我要让徐老爷在奴家这里玩得开心,不过……”
“不过什么?”胡自皋盯问。
“跟徐老爷是逢场作戏,奴家现在,倒实实在在有些喜欢胡大人了。”
这时,只听得楼下一声大喊:“徐老爷驾到!”
胡自皋陡地站起,准备下楼迎客,临出门时对柳湘兰说道:“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也要等把今天晚上的这一场戏作完。”
胡自皋还没有走到楼下,徐爵已奔着楼梯口儿上来了。只见他五短身材,蒜头鼻,鱼泡眼,走路鸭子似的摇晃。看他这副尊容,胡自皋不免心里头犯嘀咕,“冯公公家的大管家,怎么就这德性,十足一只癞蛤蟆。”但转而一想,“人不可貌相,福在丑人边。冯公公看中的人,必定还是有一番能耐。”想到此,胡自皋便迎着上楼的徐爵喊道:“徐老爷,下官胡自皋在此恭候多时。”
“你就是胡大人?”徐爵上得楼来,来不及进得厅堂,就一边喘粗气儿一边嚷开了,“中午多灌了几口黄汤,睡过了头。”
进得厅堂,先是让座儿,接着寒暄叙礼。胡自皋把柳湘兰介绍给徐爵。柳湘兰弯腰蹲一个万福,说道:
“徐老爷,多谢你赏脸,肯到奴家的寒舍里来叙叙话儿。”
徐爵色迷迷地盯着柳湘兰,喷着酒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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