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儿,明白。”
“其实为父是最不愿意送走晚儿的人。她的性子,又是这样的遭遇,我很担心将来她能不能坦然的面对。”
乐传歌也有些茫然了,看着父亲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也关心她,”乐修律忽然低下头,冲儿子诡秘的一笑,“放心吧,她在断义谷会好好的。你舅舅,会是个很好长辈。”
吃早饭的时候,乐传歌忽然问枫林晚:“那支‘忘忧’,还在吗?”
枫林晚愣了愣,反应过来‘忘忧’是一支笛子,初见乐传歌时送给自己的见面礼,于是说:“在啊,我收起来了。”
乐传歌点点头,仿佛很安心了,继续吃东西。
枫林晚有些疑惑:“乐哥哥,你是不是要把它拿回去?”
乐传歌摇摇头,放下筷子:“你看,你都没有送过我什么东西。”
枫林晚有些愕然,对面的乐修律被一口杨枝露呛住,咳了半天。
枫林晚想了想:“乐哥哥想要什么?”
乐传歌抓抓头:“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想你送我个东西,留作纪念。”
“留作纪念?”枫林晚歪着头,微微皱眉。乐修律又咳嗽了半天,开口道:“儿子,这件事情——”
“那么,这个簪子送给乐哥哥吧。”枫林晚摘下头上的五瓣桃花木簪,“虽然你可能用不上,但它是我很重要的东西,你要好好的收着哦。”
乐修律看见那只簪子,咳得更厉害了。
虽然已经决定了要将枫林晚送往断义谷,但他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让她知道。看见儿子开口要东西留作纪念,乐修律生怕枫林晚察觉出什么,正要阻止,却看见少女将母亲唯一的遗物送了出去——他真的是越来越不懂这两个孩子在想什么了。
乐传歌却没想那么多,高兴的接过簪子:“放心,我一定好好收起来。”
两人对视一笑,这才发现一旁不断咳嗽的乐修律。乐传歌问了一句“爹你怎么了”,乐修律连忙摆摆手:“没事,咳咳,我没,咳咳,事。”
一顿早饭吃得很忧郁,乐修律心想。
第五章
三日后,乐修律带着枫林晚离开了妙音阁,走水路取道莫愁湖,前往断义谷。
莫愁湖上,小舟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缓缓靠近氤氲中的峭壁。两侧以及后方十丈外的水面上,都各漂着一只稍大一点的画舫,挂了妙音阁标志的大红色纱幔,随着小舟的前行慢慢移动。
枫林晚低声唱着歌谣,百无聊赖的倚在船舷上,伸手击打着水花,荡开一片涟漪。乐修律依然坐在船头闭了眼假寐。湖面清风拂过,伴随着船桨击水的声音,好不惬意。
忽然桨声一滞,眼前骤然升起半丈高的水幕,十道黑色身影破出水面,踏水奔袭,倏忽就至跟前。
乐修律猛然睁眼,声音凛冽:“还敢来!”言罢抽出腰间的碧海潮生笛,一连串诡秘的音符流出,就见两侧及身后的画舫上飞出十几道白影,迎上突袭的黑衣人。
前一秒还是水光潋滟的美好景象,下一刻却险象环生。
水上交战,胜在轻功,最难借力。从画舫上掷下无数轻薄的浮木,渐渐飘满整个湖面,作为借力之用。湖面上黑白人影交错,半空中金属撞击声不绝如缕,剑风四溢,湖面的浮木也被剑气涤荡得散乱不堪。
枫林晚被乐修律护在身后,而乐修律指上的笛音却始终没有停。枫林晚这才意识到乐修律是在通过笛声操纵湖面上的妙音阁弟子,那些翻飞的白衣看似凌乱,却又似乎是极为精妙的阵法,而乐修律就站在小舟上统观全局,以笛声音律传达指令。
片刻之后妙音阁占了上风,几个黑衣人受伤落水,淡淡的血色弥漫开来。枫林晚正要松一口气,忽然一个首领模样的黑衣人冲出了阵外,不顾身上被划出的伤口,径直一剑向乐修律所在的地方刺来——要破剑阵,势必要先毁了阵眼,阻断乐修律的笛声。
枫林晚大惊,乐修律却似毫不在意。一剑寒光片刻就闪至面前,乐修律只是兀自牵了牵嘴角——始终立在船头执桨的船家蓦地从桨中抽出三尺青锋,生生挡下了黑衣人的剑势,然后反手一击,正中胸前,再疾速抽出剑锋,鲜血飞溅。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利落潇洒。
黑衣人随即呜咽一声,翻下水去。惊起的水花溅了枫林晚一身,她身子一颤,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有站稳,被乐修律伸手扶住。
枫林晚这才发现笛声已经停了,乐修律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见首领败落,余下的黑衣人纷纷四撤。乐修律挥了挥手,妙音阁弟子便不再追赶,纷纷返回画舫。莫愁湖重新归于一片静谧,只有还在飘散的无数浮木和斑斑血迹证明着刚才的一场生死交锋。
“刚才那些是……”枫林晚犹在惊讶。
“大约是金陵苏家的人。独门轻功‘踏莎行’,的确很适于水战。”乐修律淡然道。
“那三艘画舫上的又是什么人?”
乐修律嘴角笑意更加明显:“是我座下的‘五音十二律’。刚才的剑阵,就是‘妙音谱’。”
“岐黄苏、司马奴,妙音谱,胡敢负?”
方才自己犹在吟唱的歌谣,顷刻间就在眼前上演。枫林晚低下头去,攒紧了衣角。
乐修律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湖面,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带着三艘画舫,挂满妙音阁的红幔,就不会有人敢出来阻拦,没想到苏旭那小子胆子大,排场更大,这一次可是下足了血本。”
随即他对身边乔装成船家的弟子说:“反正已经不远了,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
弟子点头,立在一边。
乐修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峭壁,对枫林晚说:“我带着你,用轻功过去。”
枫林晚点头,握住他伸来的手。乐修律揽过她,提气纵身,足尖在船舷上一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乐修律长衫飞扬,借着湖面上的浮木,几个连续的纵跃,瞬间就到崖底。
近看才发现面前的崖壁上有一处极为隐蔽的豁口,却是一道极窄的峡谷,谷内有潺潺流水,汇入眼前的莫愁湖。
一个闪身,乐修律带着枫林晚隐没在峡谷内。
触到有些潮湿的地面,枫林晚缓过神来。谷内还算宽敞,一眼望去却是百转千回,视线尽头黑黢黢一片,辨不出东西。脚边是一湾清可见底的小溪,相伴绿草如茵。谷内阳光晦暗,只能勉强辨别方向。
回头看身后的莫愁湖,透过谷口,千顷湖面只得一线。
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轻声问道:“这里就是断义谷?居然这么隐蔽?”
回声一荡一荡,可见谷极深。
乐修律笑笑:“这只是通往断义谷的一条小路。原本还有一条陆路可到,只是我担心会有朋友在路上恭候,所以才取道莫愁湖。”停顿了片刻,乐修律继续说:“暗是暗了点,不过胜在安全。”枫林晚点头,跟着乐修律往前走。
两人顺着曲曲折折的小溪,不多时就转至一片开阔之地,眼前豁然开朗。细细一看,虽仍在山谷之中,地势却广博大气,隐隐呈现平原之象。四周草木繁盛,远处山势连绵,鸟叫虫鸣不绝如缕。远远可见一片楼舍掩在密林之中,看不真切,但分明一派出尘之象,恢弘大气,美轮美奂。
枫林晚心情大好,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乐修律难得见她如此开朗,也笑道:“慕氏一脉除了武技,犹擅风水堪舆之术。纵然我也算是断义谷的常客了,仍为此处的地势气象所摄。”
枫林晚看向乐修律:“断义谷主一定很厉害了?”
乐修律打了个哈哈:“那是当然。”
“那,我可不可以拜他为师?”
“拜师?”乐修律面露惊讶,“你想要学武?”
枫林晚点点头:“乐叔叔放心,晚儿学武不为别的,只是看见如此开阔气象,料想主人也必定惊才绝艳,因此有心跟随。”
乐修律大笑数声:“好你个小晚儿,你怎的从来不想拜乐叔叔为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枫林晚妙目忽闪:“恩人是恩人,师父是师父。乐叔叔不会因此生气吧?”
——“他不会生气,只是嫉妒罢了。”
忽听一人说道,声线慵懒,玉碎满地。枫林晚心中忽然一阵刺痛,血骨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阵战栗,然后又归于一片感伤。
话音刚落,身着淡蓝色长衫的慕思容从林间闪现,翩然行至身前。脚下踩着极为精妙的步法,身形飘逸,隐隐有仙人之姿。枫林晚抬头看他,微微有些发愣。
眼前的人高束着长发,青丝如墨,流水一般倾斜而下,勾勒出高洁的轮廓,衬托着一抹素净无暇的眉目。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眉清且淡,卓然脱俗,墨色的眸子灿若星汉,眼角挂一抹睥睨天下的傲人之姿,与唇边清雅的笑意两相辉映,灼人眼球。
云想衣裳花想容,也不过是这样的风姿吧?枫林晚怅然若失。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喜欢偷听人说话。”乐修律看向来人,假装不悦。
慕思容笑了笑:“断义谷前的官道上,几日前忽然布满了两大世家的埋伏。我当时就猜到一定是你要来了,所以专程在这条小路恭候妙音阁主大驾。”
“哦?”乐修律挑眉,“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埋伏我?”
“我自然听说了守诺城的事。”
乐修律眼神意味深长:“那,你可有不忍?”
慕思容神情一滞,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个结果,本不是我所愿。但事已至此,你带了她来,是想让我收留她?”
乐修律怅然点头:“如今也只有断义谷主能够保她安全了。外面的人还在搜寻守诺书的下落,认为这孩子是唯一的线索。”
慕思容若有所思,将目光投向枫林晚,眼神深邃:“你叫晚儿?”
迎上他的眼神,枫林晚的心狠狠的收缩了一下。有些疼,却又有快慰。
绝美的容颜近在咫尺,少女咬咬唇,有些紧张:“我叫枫林晚。”
“枫林晚?”慕思容重复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