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圣初见无人答腔,只得去准备染布,但找不着围布。他是心烦意乱,坐在染缸边越想越气恼,他又起身转了几个圈,来到织布房,站着,突然吼叫:“都下来!你们当我是瞎了眼,聋了耳,容得你们无法无天!”
“大伯,你有什么事,该把话说个明白呀。。。 ”吴枣秀停住手,回头审视着姜圣初的神色,知道这条狗是要发疯了,但她没有下织布机。
姜圣初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他猛扑上去,用劲一把抓住吴枣秀向下一拖,吴枣秀跌跌撞撞滚到织布机子下面,几乎回不过气来。
“你让我说明白,你让我说明白!”姜圣初又是一顿拳脚,幸亏那织布机子的横杆替吴枣秀挡了两脚,不然准没命了。吴枣秀只想着保住肚子里的小生命,便不吭一声。姜圣初把吴枣秀拖了出来,“跪下,跪下!看你还装正经!”
吴枣秀爬着跪在地上,咬牙承受着姜圣初的拳脚。国芬急忙赶过来:“伯,你不能打人!”
“偏打!”姜圣初又是几掌打过来,吴国芬替姑妈承受了。“你也跪下!”
“国芬,你就替姑妈跪下吧,”吴枣秀说,“你大伯肯定是有话要说!”
吴国芬跪了下去。姜圣初刚转身去找什么打人的东西,吴枣秀向国芬使了个眼色,国芬会意,瞅准空隙,突然夺门冲向屋外:“我上农协会告你去!”
姜圣初没能抓着吴国芬,骂着:“你告上天去我也不怕!不安分的东西,到时我还得取你的命!”
“大伯,要死也让我死个明白。我什么事不安分了呢?”吴枣秀见国芬去告农协会,想着得与姜圣初软拖软磨才能得救,“我真没什么事呀!”
“你这臭婊子!你说出来便罢,不说,看我打死你,”姜圣初依然嘴硬,手却软了些,他又进门出门好几次,气呼呼地,“你敢当我是一摊稀牛屎,还了得!”
吴枣秀紧张地思索着姜圣初到底掌握了些什么情况。有一点她能稳住:没有人在床上抓到她与田伯林,怀上小孩的事只有香婶知道,香婶是绝不会毁她的。她就想着如何躲避眼下这一时,央告说:“大伯,这种事让我说我也胡说不得。。。 ”
“你是不想实说了!”姜圣初一手抓住吴枣秀的头发,一手抓住她的肩头向里屋拖,吴枣秀死命缩成一团,用双膝护着腹部,双手护着脸,像捆稻草似地被姜圣初拖到里屋。姜圣初把门一关,便去撕吴枣秀的衣服;吴枣秀很紧张,难道姜圣初真要从她身上寻出怀孕的迹象来?便向隔壁姜圣初婆娘大声呼救:“嫂子救命呀,大伯打死人了!”同时,她又清醒地对姜圣初小声说,“该打你便打,我不怨你,但不能扯我的衣服。如果你想干那种事,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即便做了鬼,我也要让你永世不得安宁!”姜圣初果然松开了手,气恼之余,又拾起一块竹片没头没脑打了一顿才算泄恨。
姜圣初很不甘心:“你跟田伯林睡过觉没有?说!”
“你要说这话,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吴枣秀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是什么人搬弄这种口舌呢。。。 他也不会得到好死好报的——你打吧,我冤死也不怨你,只怨那平白无故搬弄是非的人!”
“谁冤你了?”姜圣初说,“我就亲眼见着你从田伯林家里出来!”
“我是去过田伯林家,可这话如何让我说得清?那是大白天,”吴枣秀抽泣起来,但她心里有数了,“我是为国芬的事才上保长家的。。。 她这要命的死鬼啊。。。 ”
“你为国芬什么事去找田伯林?”姜圣初不解地追问。
“这事我不说你也知道。国芬姓吴,年纪也不小了,她不肯留在姜家。她同我不一样,硬留是留不下的。她跟我哭,我跟她讲,讲不通。我也没法了,可又怕你们不放。她不是与你当面争吵过?”吴枣秀占据了理,“我只得上保长家,求他跟你说句话,不料他当时答应,第二天却走了。。。 事就是这事。到了这地步,我这死活也由你了。”
躺在隔壁的姜圣初婆娘,尽着气力捶着板壁,咳着,“遭不起命案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 咳咳,咳,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呀。。。 偏我动不得。。。 ”
姜圣初不说话了,他相信了吴枣秀。那些时候,他是看出这姑侄俩言语不投机,半晚还有争吵声响。这时,吴枣秀又说:“也怪我是瞎绝了眼,认了他田伯林。如果老天有眼,也不该让我冤死在这里呀!”
姜圣初能明白一点:如果奸情不实,他这打人的理便难站稳,于是缓和了口气:“你们如果能听我的话,我也不会生这大的气。。。 这事就算了。”
“别碰我!”姜圣初想去扶吴枣秀坐起来,吴枣秀厉声说。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你出去,我自己能起来!”
“圣初兄在家吗?”张仁茂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姜圣初的婆娘应声说:“不得了呀!要遭命案呢,咳,快进里屋去吧。。。 快,快没声响了。。。 ”
姜圣初从里屋出来,横在门口:“我家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不用你来管!”
“你家出什么事了?”张仁茂拉过一条板登,“还是坐下来说几句话吧。”
这时,吴枣秀在房里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开门出来。她腿打伤了,一跛一跛地朝门外走,对谁也没招呼。
“你去哪里?”姜圣初想拦又没拦,只问了一句。
吴枣秀走到门口,站住,回头说:“我从织布机上摔下来,伤了腿——我不能去请人开药?我上大香姐家住些天。”
这话也是说给张仁茂听,她不愿声张这件事。
张仁茂知道吴枣秀的要强,只是不知道其中还另有原故。
姜圣初也就说:“你要去就去吧,干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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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枣秀走后,姜圣初去寻找围布,并不理睬张仁茂。
“嘿,我说圣初兄弟,我这次来既为你家的事,也为我家的事,有许多的话不与你说说还不行呢!”张仁茂坐在板凳上,一边拿出烟草来抽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说。
“你家出了什么事?用得着来找我──”姜圣初站着,猜不着张仁茂还有什么别的来意,“有事你就赶快说吧,还用得着卖什么关子!”
“你坐吧,”张仁茂招呼姜圣初,“你有什么事情非得要与我生气不可──我是来跟你说小莲的事情。”
“我生什么气?”姜圣初坐了下来,“小莲怎么了?”
“小莲回娘家二十多天了。炳卿要离婚,小莲也不打算再来张家,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张仁茂有意牵扯出姜信和来,“我听黄雪钦说,你家信和去周家山坳找过小莲好几次了,你是真不知道这事么?”
“那次我不是狠狠教训了这畜牲?他就差点没被我打死!你还让我怎么办?”姜圣初以为张仁茂是来论是非,赶忙推却责任。其实,他这话并不是实,他是找着根扁担追了姜信和两圈,却只是做样子,“反正这事我不管!”
“我也没让你打不打信和,可这事管还是该管的,信和是你儿子。”张仁茂进一步说,“再说,你不管,到时信和还要找你这当爹的说呀,他与小莲当着黄雪钦把事情说妥了。”
要娶小莲这件事,姜信和曾向他父亲透过信,只是因为周小莲与张炳卿还拖着搁着,一时没能离下婚来,便没有把话说明白。姜圣初也早就想谋个媳妇上织布机子:看样子国芬真要走也强留不住,而小莲的勤俭,孝顺则是他见到了的。至于名节不名节,穷人家计较不得那许多,再说,这种事也只能怪张家人的管教不严──女人你不管,她能不生野心?他听了张仁茂这话,心眼又活动了,便说:“是你张家要赶小莲走,还是小莲硬闹着要出门?”
“不是这话。小莲在张家,我当亲生女儿似地看待,她也孝顺我,可这姻缘勉强不得──我的意思是,小莲我得当女儿嫁人,让你问问信和,商量个话回我吧!”张仁茂把话说到这里便止,“我已捎信让炳卿回来一趟,他也在等你们姜家回话。”
“就这事么?”姜圣初的横蛮气焰消失了一些,“刚才国芬没有去找你?”
“国芬找了我,听说你快打死她姑妈了,有这种事?”张仁茂本是为这件事而来,也有话要说。见事情已过,吴枣秀又不想正面与姜圣初论说是非,便舍本逐末拉开了话题。不过也好,到这会与姜圣初说话才算接上了腔,“我说圣初兄弟,你动蛮的那一手可该收起来了!现在这人命案不好遭呢,农协会得管事的!”
“农协会?你们那鸟农协会的人,还不是和我姜圣初一般高矮!”姜圣初依然嘴硬,“我才不怕!谁来多管闲事,我这条命赔上他!”
“你就别起高腔,说大话了吧!”张仁茂声调不高,却说得认真,“我说这农协会既不跟我姓张,也不跟你姓姜,它后面有武工队,武工队后面有共产党!这时势在变,你怎么就看不明白?你有事不让农协会管,还让谁管去?你不见李寿凡也识相了么?他还看重自己那条命呢,偏你的命就不值钱?我看今天是吴枣秀让着你了。新世界要来,穷人都看重自己了,谁跟你拼命!有话好好说呀──吴枣秀什么事对不住你姜家?”
姜圣初不说话了。既然拳头没打出吴枣秀什么不是来,他又没抓住把柄,这理已经输了。他想把张仁茂硬顶回去,看来又不行,这农协会也确有些惹不得,他软了下来,在屋里转了一圈,才找着了词句:“她不是说从织布机上摔下来的吗?待会我就给她送吃的去──这该没说的了吧!我还得染布呢!”
遇着这种人,张仁茂觉得再多说也无用,于是,问候过卧床的姜圣初老婆便打了圆场:他得上黄大香家去看望吴枣秀。
这时候,吴枣秀躺在大香嫂的床上,黄大香为吴枣秀按摩淤血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