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比岁月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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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比岁月1-1-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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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怎么弄这么多菜。”
  “哪多了,平常我们就这样吃,先抽根烟。”老子递给儿子一支大前门。
  “我不抽烟的。”骆子建记忆里,家里来了贵客才会有这么好的菜,看一家人满脸菜色,平日一定没多少油水。
  “不抽烟好,你爸一直咳嗽还不肯戒,骂都没用。”子建妈往他碗里夹个鸡腿。
  “子建,吃菜。”二姐给他倒满一碗香槟酒。那年月流行这种绿瓶子装的液体,标签上写着“香槟酒”,味道和汽水差不多,喝不出酒味,很受孩子欢迎。
  “爸妈,我敬你们。”骆子建举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爷爷在乡下还好吧?”骆子建姐弟三大一点后,爷爷就搬回乡下住了。
  “身体很硬朗,时常念叨你,他说你们姐弟三,最不让他放心的就是你。”爸爸说。
  “爸妈,我想和你们商量个事。”
  “你这孩子,和爸妈还商量什么,说吧。”
  “我想搬回来住。”
  空气沉默,父亲点一根烟默然无语,墙上一幅年画,工人用粗壮的手握住一卷图纸,身后高楼大厦,白鸽绿树,下边写着――实现四个现代化。家里两间屋,俩姐姐住里屋,外屋父母睡,床边饭桌菜厨,缝纫机罩着花布。
  “早该回来了,天天在外头瞎混。子建和我们睡一屋。”大姐说。大姐24岁,早到了婚嫁的年龄,可迟迟没有对象。母亲轻轻叹口气。
  
  骆子建还是搬了回去,既然不玩了,他不愿留在冷军那里。走的时候冷军塞给他一叠钱,骆子建走前放在饭桌上没带走。骆子建没住里间,毕竟姐弟三都是成人了。外间装上一块布帘,晚上布帘拉上,铺上钢丝床,白天布帘拉起,收起钢丝床,骆子建睡的位置放上饭桌。父亲轻微地打鼾,耗子在屋里追逐尖叫,菜厨里飘出油腻的气味,姐姐还和小时候一样睡觉磨牙。骆子建心底丝丝缕缕地温暖,终于回家了,这一切都可以改变,只要自己够努力,会让父母姐姐过上好日子。骆子建作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套很大的房子,和市里老革命住的一模一样。房子在一个大院子里边,院子里很多树,柚子树、白玉兰、桂树、樟树……骆子建来回点总点不清楚,葡萄藤在树间来回缠绕,阳光漏下来,大串的葡萄晶莹剔透……骆子建醒了,姐姐拎串葡萄在他鼻尖上来回晃悠。
  
  居委会大妈很热心,自从骆子建登记找工作后,和无数大集体工厂联系过,国营的要指标,骆子建没有这样的路子。等待的日子无聊难捱。阳光在墙上一点一点地移,蜗牛拖着硬壳从南墙爬到北墙,留下一条银白的痕迹;牵牛花清晨张开,太阳一落就会合上;空气中无数的微尘在光柱里跳跃。骆子建突然抓起衣服要往外走,站在门口停住,街头不再是他该去的地方。
  
  大妈来喊骆子建的时候,他在筛一堆黄土,添进这种黄土做出的蜂窝煤会很耐烧。骆子建这几天做完了家里所有的煤,现在做的是邻居的。
  “子建!五金厂答应见你了,赶紧换身衣服,跟我走!瞧你这一身脏的。”大妈很胖,走快几步气喘吁吁。
  骆子建换上藏蓝将校呢,在镜子前照照,英俊但带着一身野性。骆子建想想不妥,翻出父亲一套劳动布工作服换上,布洗的泛白,穿着有点肥。
  “什么学历?”副厂长大背头梳的油光锃亮,几只苍蝇在边上嗡嗡盘绕,也许是菜油梳的。
  “初中。”骆子建高二被开除,没有高中毕业证书。
  “什么成分?”
  “工人家庭!”大妈看骆子建一脸茫然,替他说上一句。
  “会干钳工还是车工?”
  “不会,我有力气,脏话累活都能干!”
  “又没文化又没技术你添什么乱!?现在老工人都在下岗,脏活累活是个人都能干,还抢着干!”大背头一摔门出去了。
  五金厂回来后大妈一个劲安慰骆子建,骆子建说:“大妈,我没事,你还帮我找吧,我要个工作。”
  
  夜原来并不静,火车在遥远的地方扯响汽笛,地面会有轻微的振动;凌晨三点左右,会有一架飞机从这条街道上空飞过;下夜班的人自行车链条发出的声音琐碎好听;猫脚步绵软地踩过屋顶,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谁家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有滴答滴答的声音;蟋蟀在墙角啾啾地唱……这些,都是骆子建喜欢的,可偶尔,布帘那边会传出悉悉嗦嗦的声音,而后是父亲压抑的喘气,母亲低低的呻吟。这些声音都过去了,骆子建还是没有睡着,姐姐趿拉着拖鞋下床,摸到痰盂,液体喷射在那个有着牡丹图案的搪瓷痰盂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骆子建憋着呼吸,他有点想抽一根烟。
  
  父母都尝试过办理病退,他们都没到50岁。如果病退了骆子建就可以顶职,可厂里没批。父亲更加沉默,母亲一直叹气。贫贱夫妻百事哀。
  骆子建找到了工作,是贴在巷口的一张纸,市水泥厂招搬运工。没有合同,没有福利,没有劳保,水泥从仓库搬上货车,一两百米左右,一分钱一包。一天要赚十块钱,就要扛够一千包。
  第一天去上班,骆子建带去了五块钱,是押金,骆子建红着脸向姐姐借的。穿着劳动布工作服的骆子建在一群民工里鹤立鸡群,上百个烟尘满面的民工,穿肥大的连体工作服,一顶帽子带着布搭,遮住脖子耳朵,一脸生活的艰辛。
  “你一个城里人,怎么来干这活?”
  “哎,你少扛几包!我操,这小子一看就不是干这种活的,这样玩命干,腰要坏的。”
  “等着吧,干不了两天就不来了。”
  “小伙子,去管工那领个防尘面罩,你还这么年轻,要得了石肺一辈子就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民工看骆子建一味蛮干,仓库里粉尘弥漫,吐出的口水都是粘稠的灰黑色。
  “谢谢!”
  “嗨,真是作孽,谁家日子过得去会让孩子来干这个。”老民工看着骆子建的背影摇摇头。
  
  第一天骆子建扛了一千五百包,一次三包,走了五百趟,一趟三百米,等于负重步行十五公里。十五块钱,中午四个馒头花了五毛,来回公交车五毛,还剩十四块。这是骆子建生平第一次凭力气赚的钱,路过菜场买了半斤猪头肉,一斤散装谷烧,在供销社买了一条大光荣,一瘸一瘸走回了家。
  
  一家人看着骆子建,水泥粉在脸上层层叠叠,汗水冲出几道弯曲的泥沟,骆子建一笑,满口白牙:“爸妈,我赚钱了!”骆子建举起手里的东西。
  “孩子……”母亲一阵哽咽,拿毛巾擦着骆子建的脸。
  姐姐帮他脱工作服,肩膀上劳动布和血肉粘在了一起,姐姐一串串的泪珠滴了上去,一阵刺痛。
  “姐姐,没事的,过几天长了茧就好了。”
  “爸,这是给你买的烟。”父亲嘴唇有点抖动,背过身去。
  
  那晚骆子建睡的很沉,他父母第一次发现原来骆子建也会打鼾。骆子建又梦见了那所大房子,里边住着父母姐姐,还有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夏晓岚。
  冷军租下了影剧院一楼大厅,影剧院经理受过冷军的情,象征性地收点房租。张杰问冷军为什么不开在机械厂边上,玩的人多,还是自己地头。冷军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游戏厅生意很好,一排赌博的麻将机前天天簇拥着人群,一旦糊到大牌,屏幕上闪出的女人眨眼脱衣,人群一阵哄笑;纯游戏类的机子,都是些小孩在玩。游戏厅草包打理,勾牌和客人输成空军的事情时有有发生。逮住勾牌的小孩,草包说:“以后实在没钱玩,过来问我要几个牌,勾起来多累。”对输得多的客人,草包会还给对方一大半的钱。张杰私下说:“草包是个傻比!”冷军说:“草包才是做大事的人,杰子,你记住我今天这句话,我们这群人里,最后成佛成仙的只会是他。”冷军没让草包做帐,也从不问是赚是亏,三个月下来,草包递给冷军张杰一个包,张杰吱拉一声扯开拉链,一包花花绿绿的钞票灼伤了眼。
  
  “操,哪来的?”
  “问的真深奥,我抢银行了。”草包笑呵呵地看着两眼外凸的张杰,递给他一本帐簿。
  “游戏厅赚的。”草包说。
  “怎么会这么多?”冷军有点吃惊。
  “这东西是新玩意,和机器对赌谁能赢?市里现在就周平和我们两家,周平心黑,杀分概率比我们调的高。”草包说。
  “我日啊,钱怎么来的怎么容易,这要是割包,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张杰看着这么多钱,又兴奋又心慌。
  冷军丢给草包一扎钱,把其余的分成三份,用报纸包了一份。
  “这些你存了,该花的钱你看着办。”冷军对草包说。
  
  从游戏厅出来,风轻云淡,空气里有栀子花香。
  “妈比的,跟做梦一样,现在咱也是有钱人了。“张杰心情好的一比。
  “该去看看子建了。”冷军已有好几个月没看见骆子建。
  
  阳光很好,小街两侧和屋顶放着很多瓦缸,上边盖块玻璃,黑亮的豆豉浆从瓦缸里飘出阵阵咸香,豆豉浆里腌着南瓜干豆腐干。老人坐在藤椅里打着盹,还是没看住街坊小孩一只乌黑的爪子伸进去。
  “骆子建在吗?”冷军站在外间,打量着逼仄局促的空间,骆子建一双三节头皮鞋歪在床底落满灰尘。
  “不在,去上班了。”骆子建二姐在家,正把去年的粽叶泡进水里,再过一个月就是端午。
  “你们找他有事?”二姐打量着一身江湖气的冷军和张杰,看着不像良善百姓。
  “哦,我们是他朋友,他在哪上班?”
  
  水泥厂仓库烟尘弥漫,大白天也开着灯,戴着防尘面罩的人影在里边晃动,几辆大卡车停靠在仓库高台下装车。骆子建一手叉腰,左肩上压着三包水泥,疾步从跳板上走上车斗,木跳板上来晃悠。装卸工放下水泥,反身到一张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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