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哄儿挤进了新房
兰香觉得自己偶人一般任人舞弄着,其实时间尚早,秋菊却早已经用蘸了香油的梳子将她满头的乌发理成了一朵云,腮上施了重粉,等从箱子里去出石榴红嫁衣的时候,兰香娘已然进屋。
“兰儿,”兰西娘觉得咽喉似乎有什么硬物横梗一般,叫的有些不太真切,“兰儿,早些收拾便当吧!”
兰香不做声,呆带凝视了自己那两只葱管的手。
兰香娘就觉得欠女儿很多很多,兰香走到这一步,似乎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一般极是内疚。
“秋菊,替小姐换了嫁衣,看看她还喜欢什么东西,就一并带走吧!”
还要什么呢?箱子,被褥,火盆架,坐凳,还有枕匣,灯檠,镜子,甚至还有装了麦子的两个小瓷碗,细心的娘准备的没有了丝毫破绽,看着娘无奈而去的背影,兰香泪如泉涌。
秋菊有些不知所措,兰香的嫁衣在她手上抖着,只是呆呆久站。
门外偶尔几声炮仗的声响,接着便隐约是唢呐的袅袅之音,兰香觉得心里猛的一震,只是哭声不止。秋菊便劝说着,拉下兰香的手,将粉重新敷在脸上,梳子蘸了香油再一次梳光了头发,换了嫁衣,兰香便觉无有丝毫气力,歪在了嫁妆上,一条腿屈压在屁股下,一条腿款款的斜横在炕沿上。绣花小鞋淌池着显得不太齐整。
门外已是人声喧闹,冷若冰霜的唱礼声悠悠扬扬,似乎是新郎解保成进了院子。唢呐声起起伏伏,人们似乎有些困顿,一曲终了,唱礼的在门外呼叫:“新娘子上头——”
完了再叫:“新娘子更衣——”
这一切不过是本地流传的古老的形式。其实新娘子并不就上头,就更衣。本来还有很多细节繁琐,世道不好,人们总怕好事不定叫突兀其来的什么给冲了,唱礼的就显得有些急切:“新娘子上轿——”
好长时间房里房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新娘子上轿——”唱礼的声音更大更悠扬。
解保成觉得这突兀而来的一身长袍和一顶镶了金边的礼帽弄得他浑身不自在,站在解保成身边的八怪脸儿近乎猪肝色。
“新——娘——子——上——轿——”
房内依然并无动静。解保成的眉心几乎拧出了水,站在房外的看热闹的人有些躁动。这时吹鼓手似乎也有些忍耐不得,只听的一声公鸡打鸣般的唢呐声划破了满院的骚动,解保成觉得这唢呐声音象一只扇了自己耳光的手,内心感到臊臊的极不舒服。他款款地从长袍内摸出黑枪,看也不看,朝后一放,“砰”!一名吹鼓手应声而倒。一霎时满院杂乱,看热闹的一哄而做鸟兽散。兰香家帮忙的人都就躲进了灶间。一切只在刹那间,那样不可琢磨,但是没有人敢为这突兀的血光而惊嚎。人们显现的是那一双双惊骇的眼睛以及并无音韵的弓状的大嘴。
墙角下铺满金黄光润的杨树叶子,胡同里就变得冷清了。一阵阵秋风吹来,大杨树上摇摇欲坠的黄叶发出凄凉的音响;房檐上,枯黄的狗尾巴草簌簌抖着,飘下一股股灰尘。
新娘子总算娶到了家。
拜天地的时候,解保成的爹躲在草房里死活不肯出来,八支队几十位弟兄几乎都到草房里专了一圈,但又都灰脸而出。唱礼的就不敢再唱,心中的形式能省尽省,最后颤音唱到:“一对新人入——洞——房——”
没有红盖头,兰香的脸色显得冷峻而无激情。饭菜已然端上来,秋菊陪在兰香身边,却都不动筷,陪吃的麻脸嫂子便极力劝菜,显得很有些为难。
院心一片哄闹,八支队的弟兄们各围桌一圈,或坐或站,或蹲或靠,各有形态,猜拳行令,你一杯我一碗,嘶喊震天,一口酒就一筷子菜,菜汤和着酒顺着嘴角溢出,洒向前胸,顺嘴一抹,俨然一个个油光满面。直至夜幕降至,八支队一干人,或醉或醒,或睡或闹,发酒疯大呼小叫的,或哼了小曲,悠闲自娱的,只有六七个兄弟,撤了酒席,一哄儿挤进了新房。
新房里已燃了长明灯。酒醉的解保成身影摇曳,像落叶飘零,跄踉几步便倒在了床上。闹新房的弟兄觉得有些扫兴,但当他们的目光在新娘子兰香的脸上逡巡之后便兴致大发。八怪进来最迟,看了看弟兄们,再看了看解保成,最后立在门首,双眼死死地盯了兰香。
新娘子刚结婚,一般在路上哭哭啼啼,但是到婆家后偶尔也会嫣然一笑。哭,是哭给娘和别人看的,但忍之不耐的笑却往往是发自内心,是内在幸福琼浆不小心涌溢而出的。兰香却例外,从解保成击毙唢呐手的那一枪开始,兰香脸便呆呆的木了,随左随右,任人摆弄,没有哭也没有笑,甚而至于连思想已然僵化。八支队的人进来出去再进来,吵吵闹闹,吞云吐雾,她全然没了知觉。
八怪觉得今天的心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些什么,但他一时间又弄不明白。只有新娘子兰香那冷峻而又诱人的脸勾得他心里毛烘烘的。他走到兰香面前,露出满脸古怪的笑:“新娘子,兄弟这里有礼了!”双手合一,于胸前上下划了一道弧线。
兰香无语,众人便吵,让新娘子还个礼,后边的看不见往前挤,前边的撑不住,倒向八怪,霎时油灯翻落地下,房内乍然漆黑一片,八怪趁势倒在兰香身上,手极利索地在兰香的*上摸了一把。
面对突如其来的黑灯瞎火,兰香似乎从众多的吵闹声中细辩到八怪热吻自己耳跟的轻微的喘息声,而且他分明闻到一股酒气,在向她的胸中弥漫。她扬起右手狠狠得在八怪的脸上抓了一把。
“砰!”门外一声枪响。
众人尽乱,同声齐问:“谁?干什么的?”
外边似乎没有听见里屋的问话声,只大叫:“抓住解保成!抓住解保成!别叫他跑了!”
枪声早已使酒醉的解保成惊醒,他猛然坐起,撒腿向外窜出,奔向后院。
豆油灯便再点燃,房内一片通明。八怪用手摸了摸生疼的脸,觉得有些粘,便知道是出血了,将手往衣襟上一抹,堵在了门口。
来人有十几个,尽端了一支枪,一边往里冲,一边问:“谁是解保成?”
八怪轻轻摇头。然后一阵笑,那笑很古怪,很生硬,令人毛骨悚然。“迟 了,迟了!”说完又一阵笑,似乎很惬意,很忘形。
来人用手电在屋里人的脸上各扫了一遍,手一挥:“妈的,解保成,你跑不了,都给我追!”来人们便都收了枪,抗到了肩上,一溜烟象门外冲去。
好久,八怪神经般大喊:“小日本,老子我操你妈,操你奶奶!”
烙饼的鏊上已经冒了青烟
解保成被日本鬼子撵跑的消息像一阵风,呼啦啦一下子传遍了全村。人们都在心中暗自庆幸,是的,日本鬼子虽然时不时在村里放冷枪抑或抢了东西,但没有了解保成,没有了八支队,人们觉得祸害写能用称称一样,一下子减去了一半。兰香爹更是高兴,亲自套了牛车,将兰香接回了家。兰香娘也颠了小脚到神堂烧了一把全股香。
兰香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整整四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人捂了被子只是睡觉。娘做熟了饭叫她,她也不吃,她静下心来在想自己,我是女人吗?我还是姑娘吗?我是坏女人吗?别人怎么看我?她觉得解保成在自己的心里写一团阴影,怎么也挥之不去,他老感觉解保成罪恶的行径有自己一半参与一样,她觉得羞于出门和乡间邻里打照面。
娘摸着女儿的心事,抽空便来劝,而且总把她的前景描绘的很美好,解保成说不定已经死在外面了,日本鬼子也在横行不了几时,等赶走了日本鬼子……兰香娘说着说着,就越激动,似乎这美好的生活已经实现了。
想想也是,八路军不是步步紧逼,已经赶走了许多小日本了吗?天下太平了,什么好日子不会有呢?想想这些,兰香便觉得心里亮堂了许多。肚子也有了饥饿的感觉,她将被子一掀:“娘,我想吃你做的烙饼,要多放些葱花和香油,”娘看女儿高兴,即便两手生花,端水和面切葱花,不亦乐乎。当他刚刚将擀好的面饼放到鏊上,下人秋菊急切到厨房来报:“八支队的八怪来了!”
兰香娘便觉两腿有些打颤,急急迎出门去。
“大兄弟么,来了,进屋呀,进屋呀,怎么还站在门外——秋菊,沏茶,在我是房角柜里取些上等的好花茶。”兰香娘心有些急,话便说的一些多。
八怪没动,甚至连两手叉腰的姿势都没改变一下,活似一尊泥雕塑:“茶,我就不打扰了,你这高门磴台我也不进了。我只给你说句话,婶子啊,啥事咱可不能做绝了!”继之就是长长的沉默。
兰香娘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大兄弟,这,我……啥事嘛?还的兄弟指点……”
“哼!人常说,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你怎么好把兰香嫂子又接回来呢?你寻思保成哥在外面回不来了么?日本鬼子能老来咱们村么?一旦赶走了日本鬼子,保成哥回来了,这事,我看你是空肚吃柿子,好吃难消化啊!”八怪显得胸有城府,来言去语,句句话敲打着了兰香娘的心。
“兄弟,我妇道人家没有见识,还指望您的成全,依你说……”
“依我说?还说什么,今天就把兰香嫂子送回保成哥家,要不,哼!”话没说完,八怪便扭头而去,屁股后面长长的甩着一支盒子枪,似乎要掉下来的样子。
等兰香娘回过神来急赶厨房的时候,烙饼的鏊上已经冒了青烟。直到吃了晚饭。兰香一家仍旧是愁眉不展,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最后还是兰香爹一锤定音:“不回去。解保成他要死在外面,这事自然一了百了,要是他活着回来,大不了再把兰香接过去,我看不必担惊受怕。”
理是这个理,但八怪的这一来二去,总是给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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