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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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河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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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出网即息(对皇上不好说“离水就死”,只好说“出网就息”),别的鱼“生息可餐”(活的死的都可以吃),而鲥鱼呢,“味变极恶”(死了就臭得不能吃了)。一般人连肉也不常吃到,所以吃到鲥鱼就认为太好吃了,其实,在皇上“天厨珍膳,滋味万品”面前,这区区一鱼,是算不了什么的。我想,鲥鱼产在扬子江,要送达北京,路程有二千五百里,三十里一站,竖立旗杆,白天挂旗,夜晚挂灯,共要用马三千,用人数千,而且山东一带山路崎岖,我已经看到州县官员督率人夫,运木修桥,取石修路,昼夜奔忙,唯恐一时让马跌倒,误了送鱼。而且天气较热,鲥鱼不能久延,孔子说的“鱼馁不食”(鱼坏了就不能吃)的现象可能发生。做臣下的都很谨慎,所以对进贡鲥鱼这件事都不敢疏忽大意,沿途二三千里地的官民,真是昼夜恐惧不安啊!

  这道奏疏写得真是委婉,但看来皇上并没有听这个余孔瑞的话,有吴嘉纪的诗为证:

  “打鲥鱼,暮不休,前鱼已去后鱼稀,搔白官人旧黑头。贩夫何曾得偷卖,胥徒两岸争相待。人马销残日无算,百计但求鲜味在。民力谁知夜益穷,驿亭灯火接重重。山头食藿杖藜叟,愁看燕吴一烛龙”。

  我们今人吃鲥鱼难,是因为长江水、富春江水污染,鲥鱼几乎绝迹了,而康熙皇帝吃鲥鱼难,是因为运途遥远,要这样骚动东南半边江山。

  康熙的吃鲥鱼,使人联想到了扬贵妃的吃荔枝,也有一位诗人(杜牧)写诗做了讽刺,很著名的: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这荔枝“方暑而熟,经宿而败”,跟鲥鱼一样,在古代交通条件下,远离产地的人是吃不到的,所以只有皇家才能这样动用大量健马和人员,日夜飞送。

  大约二十年前,北方的普通民众,对荔枝仍感到很神秘,如今却是人人都很容易就能吃到荔枝了,贩运者们用冷藏的方法飞机空运,于是全国都能品尝到这种鲜果,街头贩卖的人大约还要担心着不能及时卖出呢。

  任何事情都是随着时间推移而起变化的,康熙的鲥鱼不及杨贵妃的荔枝出名,不是因为规模气势不够,而是因为没有成为历史重大事件中的小插曲,这是康熙的幸运。

  
  进山,出山

  重重的山,层层的山,山里面有个皖南。

  在山、山、山、山之间,必有一片低平的谷,必有常流的水、能植的土,于是,有了人家,有了村落。开山者谁?是逃荒的农夫?是避难的王孙?炊烟化进山头的云,鸡鸣散入溪边的林。一个桃花源,又一个桃花源。

  桃花园里可耕田,深山里面有故事。

  前人任草木掩没了足迹,后人却用双脚踩成出山的路。

  出山的路啊,纤细的带,连起了一个桃花源,又一个桃花源,系向那山外的大道、行船的河。

  千年过去了,百年过去了,纤细的路上只走着出山的人,也只有他们执着地再走回来。

  起义的方腊驻扎在齐云山里,宋朝的官军望云山而兴叹;东洋的鬼子杀到了山边,却步在层层重重的山面前。

  山里的人却总是一个又一个地走出去。那是读书的人,那是经商的人。深山好读书,读书去求官;山中出山货,贩卖成巨富;皖南出大官,徽商有金砖。

  做官的人回来了,在深山里盖起华美典雅的高屋。经商的人回来了,在深山里砌出雕梁画栋的华居。

  每每的都要再娶上一两个姨太太。传宗接代,课子教孙。他们不再出山去了,而让后代再踩上那纤细的路、出山复进山。好静的深山啊!

  山里人沐浴皇恩,蒙戴德化了。棠樾村头奉旨立起了七座壮观之至的石牌坊,表彰“忠、孝、节、义”;男祠、女祠更有机地完成着山一样沉重、山一样固定的体系,这体系在山里更有山的庄严、云的神秘。

  贵唯官。深山里赫然一座华贵的“膠州刺史”的石牌坊,耸向青天,傲视群山,炫耀着此处山村在明朝出过这么一个官员。深的山,出大的官。走进村去,就会知道,在后来的年代里,比这大的官又还出过不止一个。

  从深山里真正走出的,是脚踏上现代的几位文化人。

  他的祖父走出山去做官,回到了山里。他的父兄走出山去做官,但他却出生在上海了。不过,他仍被送回深山读书。不同的是,在十四岁的时候,他又被接出深山,从此告别了兰花窗板、老屋、溪水和四面青山,竟于1910年渡海出洋求学去了。这就是中国新文化运动开山人物之一的胡适。

  深山仍然好读书,但只宜读中国的古书。胡适的父兄领会了中国,领会了时代,用他们山里人的手把胡适推出了深山,却又让胡适把根扎在了深山。“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草花……”,后来的大学者胡适咏出了这样惆怅而典雅的诗句。

  历史就这样开始走出深的山,走出不同的样子来。

  中国工农红军进入了这深的山。他们带着被压迫者的怒火和满身的伤痕,在这里集结、改编成了抗日的新四军,然后走出深山。

  皖南事变。深山里的故事。

  但历史顽强地走出深山。

  今天,公路通进去了,铁路通进去了。普通的山村被整个地保护起来,因为它整个是明清民居。一些这里那里的民宅被错落有致地迁在一处,列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原来它们全是明代的。深山里到处是未经破坏的自然美景,到处是文物,到处是文化。一批一批的画家来了,他们画出这深山里的房子村庄,就可以拿到外面的世界上去展出、轰动、获奖、成名……

  一位山里人在他居住的古屋里挂出保存二百年的祖先的中堂大画像,那是一个大官,他的面前并列着他的三个夫人,画得写实传神,令人遐想。每来一批游客,这户人家可以从村里的旅游机构分得一定报酬,成为他家的一笔稳定可靠的收入。

  一位山里人住在他的明代祖先传下来的屋子里,他供起了保存很久的祖先的大画像,那是一个未能得官的秀才;在祖先的像前,他安放着他父亲的小像,是一个经商的人,而在他父亲的小像对面,他安放着他自己的小像。这一家似乎不那么辉煌、荣耀,然而也有一种自信和高贵。七十多岁的这位山里人,那样兴奋、满足……

  可是,古屋毕竟是古屋,残破、霉变不可避免,而居住者多为农户,古屋楼上楼下堆放最多的竟然是各种柴木,古屋里发出种种异味。并且,人们似不及他们的祖先那样关心他们溪水的清洁……

  山里人看上去是好久不再走出深山了。

  先辈走出深山的故步早已失去,那纤细如带的山路原也只容少数人浪漫地走出。

  在皖、浙交界处的一个特深特深的山里,有一处奇观:宽阔而湍急的溪水流转不息,环绕着冲刷着一座独立的石山,而石山的山头又整个是一块巨石,形状是一位古代猛士的头颅,他悲壮而执着地昂首白云,凝目望破深山!那真是鬼斧神工。千百年来,天上的雷电击不倒他,地上的流水冲不动他。

  山里人,这大约是你们全体真的和深的灵魂吧。

  地崩山摧壮士死,而后天梯石栈相勾连!

  一条条新开辟的盘旋而上下的汽车路,不顾艰险,把深山强烈地搅动了,而修筑深山的汽车路时,年轻的的山里人壮烈地把自己永远地铺在了路下……

  
  我为人父

  有了孩子;我自然也就做了父亲。我记得我做父亲的第一天,那使我成了一个父亲的时刻,我首先暗自惊叹和感谢自然的力量(我和妻子都归入这种自然的力量之中),它使我的孩子一出娘胎就可以看出是像我的,尽管我知道我生得并不咋样,但尚有较好的倾向,它们分明在孩子的脸上得到了好的发展,当然,遗憾的是,如果孩子同时能把她母亲容貌上的优点继承下来,二者结合,那就更好了。我看着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除了一种不必说的正在郁郁滋生的亲情,我更怀有一种恐惧:这个经过神秘而自豪的长途旅行一旦光临的、形状上像我、成了我的孩子的小客人,她正骨碌碌转动着一出生就睁开了的明亮的眼睛在打量她来到的这个世界。我想,她将怎样长大,有怎样的命运,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孩子满月之后,就被她的母亲带到乡下去了。作为这一段生活的留念的,是一张四方的黑白照片,那是忠实的乡村照相师拍下来的:我的从城里下乡去帮助带孩子的母亲抱着小家伙,我的妻子手握镰刀站在身旁,她们的背景是正在收割的麦田。我收到这张相片后,久久凝视,我想,由于我七年的插队生涯,我的孩子已经同农村有了血缘的关系,这张简朴的照片,对于我是意味深长的,但对于孩子来说,我却祝福她,她能从小就接触到美丽的农村大自然,并且生活在最朴素的人们当中。

  后来我到乡下去过两次,我的孩子总是静静地睡在乡下外婆家老式的摇床里,又安稳又舒适。她们告诉我,小家伙如何嘴馋,如何喜欢洗澡,把她描绘成最可爱最懂事的孩子。我想,她们说的一定是事实,虽然女人比男人更具有爱孩子的天性,但她们也是善于分辨不同小孩的特点的,比如她们说我的小孩爱洗头洗澡,水一碰到她,她就特别安静,这无论如何令她们感到很高兴。我听着关于小家伙摇蓝期表现的介绍,发觉我对于每一个细节都听得津津有味,发自我内心的高兴让笑容堆满了我的脸,我感到我是一个幸福的人。从我当时状况来说,自从1966年高中毕业,经历了“*”和插队,1975年12月招工回城后的工资低到不可思议(每月二十元),妻子远在乡下种田做工分,她和孩子都是所谓农村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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