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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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尽头-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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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光年去世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家乡。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是黄昏时分。办公室里的其它同事都已经下班回家,唯独剩下我还坐在这间宽敞得落寞的办公室里,整理客户资料。对面的玻璃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高楼。深圳的暮色如此沉重。我走到窗边,推开了玻璃窗。不远处的立交桥,上面是来来往往的汽车。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我走过去接起电话,彼时是小艾打给我的,但我不知道,接起来用广东话说,你好,这里是证券公司。 

  她用普通话说,请找槿夏。 

  我楞了很久,没想到她会打这个电话。在我沉默之间,她用询问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请找槿夏,谢谢。 

  我这才回答她,我就是。 

  她也楞了,夏,夏,是你吗? 

  我突然觉得如此熟稔而破碎,这么多年她一直这样称呼我,夏,夏。 

  但她接下来说的是,夏,光年去世了,你能回来吗? 

  这消息如此突然,突然如一切的突然。我瘫坐在椅子上,间或听到她还在另一端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我放下听筒,悲哀而镇定,立刻又拨通了航空公司的电话给自己订购机票准备回去故乡。 

  我在这家证券公司上班,常年忙碌,我已经多年未回到家乡。一切安排好后,我像往常一样锁上了办公室的门,突然不想自己开车,便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往下走,往前是傍晚时分拥挤的公交车站。往来不绝的公交车,徐徐开来,又徐徐离开,车上挤满了人。 

  这仍然是一个湿热的黄昏。灰色的天空一直延伸到这个城市的边际,然后变得淡蓝,落日是微微的紫色——这历历在目的皆是时间的真相,但有那么多的事我却渐渐无迹可寻。 

  我看着眼前的夕阳沉入城市的边际,心里还揣着噩耗,不知为何却再平静不过。 

  穿过热闹繁华的华强北,我又爬坡而上,喘着气走回市民中心广场附近的公寓。我挂电话过去给公司的老板,告诉他我家里出了些事,我要请上一段时间的假,但是没有人接。我觉得很累,不再尝试,当即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又开始收拾行李。 

  背井离乡其实不是我的选择。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想再深入人生。只是没有了光年,我突然觉得这些年的逃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一直相信我是一个可以用心的人,并试图相信爱如拯救,且人与人之间总有一线生机可以不落窠臼。但那是虚妄之言。日光下果然没有一点新事。而今我决议不再做一个流连忘返的人了。 

  我即将回到故乡参加光年的葬礼。离开深圳的那夜下起雨来,窗外点点霓虹。这般景象与初来那夜竟然这般相似。可是此时我的心境不再如当初。 

  我如此想着,在狭小的机舱里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若干年的逃离,居然成了让我充满负罪感的游戏。 

  下了飞机之后我就匆匆赶回故乡,路越来越近的时候,旧日情景忽然之间铺天盖地而来,我应接不暇。时间过得这么快,事情太多。悲伤都来不及了。然而细细掐算起来,究竟又何许波澜壮阔? 

  其实不然,只不过是些河面潋滟的波纹,就此破碎流淌直至消失。 

  如此就是生活。 

  我在客车站看到了来接我的小艾。小艾在去往殡仪馆的路上不停地同我说话,将太多的真相和记忆一一告诉,我才知道太多事情原来如此,心中悔恨更加强烈。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 

  殡仪馆外挂着的白色帘布。我见过了光年心力憔悴的父母。他母亲显然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拉着我,反复说着,夏,你看,光年总是不听话,总是不听话…… 

  泪流汩汩。 

  安慰过光年的双亲,我终于看到了灵堂上的那张黑白照片,纵然多年未见,依旧亲切熟悉的面孔,他眼里似有层霜,与世相隔,由此终于得到了安宁,不必想念,也不必逃避了。 

  小艾站在我旁边,泪水顺着她的眼角划过她的脸庞。她还是很清秀的,只是再也不比十几二十岁,皱纹开始明显,言笑之间一层一层地浮动,像脸上长了年轮。 

  我明白,她是老了,并且依然在继续衰老。我也如此。 

  殡仪馆里又进来一大帮前来送葬的人群,其中不乏旧时相识。麻木的表情多过于悲伤的表情。我转过身,挤出人群。 

  那天夜里我回到了家。 

  同父母谈起了光年的死。他是在出差回来的途中遭遇车祸,一辆货车在高速路上违规掉头走反了车道,与刚好驾车路过的光年撞到了一块。正值深夜,下着雨,据说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断气很久了,最后得出的死因是失血过多。 

  我在卧室的书桌上看到了那个陈旧的音乐盒,那是高中时候光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而今光年不在了,我想如若我这些年没有逃避这一切的话,可能现在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光年亦可能不会留在家乡,也就无从遭遇车祸。 

  我愧疚,但没有用。太多的偶然镶嵌在注定之中。奈何不得,愧疚无用…… 

  光年走了,我的心突然变得寂似墓穴。他走得那样急,我竟然赶不上告诉他我这些年的真挚感受,而今,这一切已经无用。昏暗的灯光中,我呆滞地盯着那个音乐会,心里越来越哀恸。 

  夜里我躺着床上,心里默默掐算,究竟这些年光年是如何走过?这其中我多次想同他联系的,可是往事纷杂,无从说起,也就放弃,彼此也就沉默。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去了哪里?。我耳边突然响起了这个声音。我侧过头去却未曾发现任何人。我想大抵是我过于想念,产生了幻觉。我闭上眼睛,后来我就看见了河滨道上的水光灯影,浸透在十二月的寒风里,两个少年并肩从这里走过。我知道我进入了梦乡。 

  翌日醒来父母早已做好了早饭,我打电话给小艾,叫她过来一同进餐,然后去给光年送葬。小艾说她现在同她男朋友在一起,就不过来了,傍晚时候她自己会去殡仪馆。彼时我楞了一下,我居然不知道如今小艾已同他人恋爱,她也从未和我提起。她告诉我花脸也去了殡仪馆参加葬礼,我如若现在过去应该可以遇见他。 

  已经多年没有人同我提起过花脸这个名字,倘若不是小艾突然提起,我想我应该早已忘记。 

  傍晚送葬的时候,我在葬礼上果真看到了花脸,他依旧一副痞子德性,衣冠不整,只是肌瘦了不少,两眼无神,好像生了一场大病。见到我后,他开始同我寒暄这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然后是懊悔,懊悔当年路没有走好。 

  我说,事已至此,懊悔又有何用? 

  小艾是在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到的,和她一道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面庞粗犷。我想,那个大约就是她的情人。 

  葬礼结束之后,没有告别我就匆匆离去,在等计程车的时候接到了花脸的电话,他说他有话同我讲,我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几分钟以后我就见到了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他一见我就开口向我借钱,他说他现在走投无路,生活没有着落。加上常年烟酒无度,现在身体每况愈下。 

  我想起我同他确有感情,多年前我也欠了他一些人情债,于是我带他到附近的银行,给他提了三万块钱,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然后好好安置一下生活。 

  那夜花脸同我去了我家。他说他家的老房几年前已经被他卖去,我问他这样的话,你这些年住在哪里?他说他大多是混兄弟泡酒吧。我想这也确是他的性格。好在我还在家里呆上几日,我让他到我家住上几日。 

  那夜我一直在询问他这些年的生活,而后又问了一些关于光年的事情,只是他还是如同多年前一般,对任何事情都是一副无知的样子,纵然是他知道的也说不到要点。我知道从他那里是了解不到什么的,我也就不再问下去。 

  深夜的时候,他默默地念了一句,夏,我累了,我睡了。 

  一觉醒过来的时候花脸已经离开。我想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何况是拿着我给他的三万块钱。我想,那三万块钱,应该也就会被他花在酒和女人身上,他是不会去医院的。这便是我对他的了解。 

  一个星期后,我决定要回去深圳,老板这几日已经给我打来很多个催促电话。临走之前我去光年的坟墓给他上了香。临走之前我想同花脸告别的,我试图联系他,但不过是徒劳。他同过去一样,常常这样无声无息地蒸发。 

  始料未及的是,在出门等车的时候,我碰见了小艾。我同她寒暄了几句,她想再留我多住几日的,我说不行,我已经订了晚上的机票,现在就要过去机场了,公司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回去处理。 

  我说,倘若你遇见花脸的话,就告诉他我回去了,叫他好好照顾自己。 

  小艾看着我,然后淡淡地说,我想你还不知道,花脸死了。 

  我苦笑,说,不会吧,一个礼拜前我和他还在一起,也就几日前,他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就死了? 

  小艾说,这是真的,昨天夜里花脸在酒吧喝到烂醉,然后他朋友把他送到了他刚刚租下来住的公寓,他后来还给我打了电话,说了很多事情,关于我的,关于你的,关于光年的,最后他说他想睡觉了,我当心他有事,让他睡觉前多喝点水……我没有想到今天早上接到朋友的电话,他说他早上去找花脸的时候,看到花脸家里的门都未关好,进去之后,只看到光年躺在床上,身体早就没有了温度。 

  我听她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心中疼得阵阵作呕。然后是一阵无力。 

  小艾说,我正要过去看看他。 

  车来车往,我突然觉得非常凄凉。我想,倘若这是真的,那么花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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